赖安咽了口唾沫,脸涨得通红,躬身退了出去。
抱着草枕的民夫虽看不到,但也莫名察觉到了冷意。他不敢再多话,只能闭上眼装睡。
直到姜大夫收了针,民夫才敢悄咪咪睁开眼,确认她走远後,扭头对旁边的熟人感慨:“姜大夫这脾气,真是跟医术一样,了不得啊!”
侧里目睹了全程的老汉嘿嘿一笑:“那句话咋说来着……严师出高徒嘛!”
“我这……哎!”民夫挠挠脸,不知该怎麽说,“你说那赖大夫也挺大一个小夥子了,有头有脸的,在咱们这些泥腿子面前被训得跟孙子似的,多没面子。”
“你就是转不过弯来。”老汉扭了扭缓解不少的肩膀,坐起身,在地上磕着草鞋上半干的黄泥,“就说你自己,平时对谁都心软,跟个没脾气的老好人似的,可那回你家二柱子把陈寡妇下蛋的鸭子撵进粪池淹死了,不也是被你吊在村口打一个时辰?”
“嗐,小树不修不直溜。”民夫也跟着爬起来,“自家孩子不管,难道等他长歪了再出去祸害别人?”
“对啰!都是一样的理儿,咱这些外人,就别插手人家师徒之间的事了。”老汉拍拍他的肩,劝他,“你歇两天吧,官爷们也没非逼着我们干多少活儿。你悠着来,别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家里老的小的还等着养活呢。”
“好嘞,听你们老一辈的!”中年民夫想了想,应了下来。
“我个老不死的,算什麽老一辈!”
老汉不屑,踩着草鞋,扯过腰上的旱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出了棚子,他还抽空看热闹般看了会儿不远处一脸愠怒的姜鹤羽和她面前头低得几乎埋进地里去的赖安。
他眯了眯眼,眼中划过几分与浑身粗布不符的深意。
“于大爷,劳您过来瞅一眼,这处咋堵不上了?”
远处传来一个小兵的吆喝声,于老汉“哎”了一声,溜溜达达地过去了。
姜鹤羽闻声偏头看了眼那道背影,确定他不是重伤患,这才转头继续同赖安说话:
“你心思太浮了。”
赖安自知险些酿下大祸,忙不叠又弯下身认错:“师傅,徒儿真的知错了。”
姜鹤羽不想再听他这翻来覆去毫无意义的话:“你若觉得拜了师就万事大吉,那便趁早回赖家村去。”
“徒儿,万不敢丶不敢这样想!”他一紧张,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口吃的毛病,登时又愧又恨,眼中氤出泪光。
姜鹤羽叹了口气,转身擡步离开。
赖安慌了,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步跨过去拦住她的去路,伸手就抓她的胳膊。
他本以为自己身量高,有优势,怎料还没来得及碰上她的袖摆,就反被一脚踹在小腿上。
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中。
“你这是要对我动手?”姜鹤羽此时连眼中都流露出冷意。
“不丶不是。”赖安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握紧的拳头紧了又松,想抱住她的腿求她别走,却终是只敢拉住她的衣角。他嗓音艰涩:“师傅,我只是,求您别不要我。”
姜鹤羽盯着他的头顶,半晌,闭了闭眼:“我再问你最後一次,原因?”
赖安明白他再没有回避的馀地。他咬了咬舌尖,到嘴边的话却在瞥见匆匆赶来的江离时转了个弯,缓缓道:
“徒儿来之前,被江教谕斥责功课做得太差,这才,心神恍惚。”
姜鹤羽一愣,看着眼前满脸丧气的学生,虽觉得这理由实在荒唐,但心里的怒意却散了不少。
赖安可以说是她所有学生中天分最高丶最勤奋也是最贫苦的一个,所以她也难免对他多几分宽容。这种好强之人,敏感是难免的,也许旁人随口一句话,并无其他深意,但他自己听来却未必不会多想。
“他斥责你?如何斥责?”姜鹤羽打算对症下药。
赖安仰起头,一脸委屈地正欲开口,却像看到了什麽洪水猛兽般,急促呼吸数下,垂下头小声嗫嚅道:“没什麽。”
姜鹤羽顺着他一晃而过的视线转头,看到了不远处面色不虞的江离。
“阿兄?怎麽了?”
江离快步上前,扶着她两边的胳膊,仔仔细细检查,“我无事。你可还好?我在那边看到你……”
他对上跪在地上的赖安,眉眼压得极低,几乎压不住怒意:“我之前跟你说的什麽?”
赖安只垂着头不说话。
姜鹤羽拍拍江离的手背:“好了。他从前没条件,底子差些,你别对他要求那麽高。”
“阿羽?”
江离震惊看她,只觉心脏被什麽狠狠拧了一把,疼得喘不过气来。
“嗯?”姜鹤羽不解。
江离望着她迷茫的眼睛,定了定神,很快想清楚了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