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
——李商隐《谒山》
折冲府的马场很大,西有雁山延绵环绕,东有杨树林,北面就是开阔平坦的草场。如今还是早春,绿草虽短,却很茂密,远远望去如一张绵绵的绿毛毯,空气里有新草微苦的气味。
家僮将奔虹牵来,何仁笑道:“奔虹刚消食,这会儿最温顺了,典记可以摸一摸。”
“奔虹……奔虹有没有踢过人?”筠之非常犹豫,以往被马儿甩下,摔得浑身青紫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家僮道:“踢过。”何仁笑道:“那时奔虹才刚买来,不开化,如今决不会再踢人,典记放心。”
筠之缓缓伸手,慎之又慎地摸摸奔虹的旋毛,他也不认生,将脑袋低下,任她抚摸。
摸了一会儿,奔虹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吼声,筠之吓了一跳,连连后退道:“他是不是恼了,要踢人?”
小努道:“不,阿筠停下他才会踢人。”
“真的?”筠之立刻把手搭回去。
小努噗嗤一声笑道:“假的,他不会踢你。马很倔,第一眼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他呼噜呼噜就是喜欢你,在讨你欢心,求你再摸一会儿。”
“阿筠,来,你刷刷。”小努将刷具递给筠之。
筠之接过刷具,小心翼翼地给奔虹刷背。刷了几下,奔虹重重喷出一口热气,筠之唬了一跳,急忙倒退,奔虹不解其意,着急把脑袋拱过去,筠之越退,奔虹越拱,一人一马简直转起圈来。
小努笑得前仰后合,解释道:“他不会害人,是要阿筠给他刷头,那样舒服。你瞧,两只耳朵都飞平了。”
筠之两个指头夹着刷具,隔得很远给奔虹刷脑袋,奔虹舒服极了,淋淋地***筠之的手。马儿的舌头又软又热,还有一股草腥味儿,筠之浑身一激灵,半喜欢半嫌弃地道:“黏糊糊的。”
众人都笑得开怀,何仁也拍手笑道:“谁看得出奔虹是只领头带路的雄马?真是最爱讨女儿们欢心!先前郭将军的外孙女来,不许人家骑,但也追着要人家摸。”
筠之微微一滞,她尽力不想崔五娘子t?一事,婚事无法更改,反复思量只是庸人自扰。逃避虽然卑鄙,也好过亲手揭下病灶。
掩耳盗铃,欲盖爱的弥彰。
小努拍拍她道:“阿筠?怎么了?突然出神。”
筠之嘴角扯出一个笑,“没事,没事,就是想洗手。”
小努拿手绢给她擦拭,笑道:“那就回去洗手好了,明日再上马。”
筠之回房,那《代春日行》还静静躺在案上,她当然想要更多,可若求不到,能共同度过一些日与夜,也很好。月满则亏,她会把真心收回一些。
她把《代春日行》扔进纸篓。
心神恍惚时,何仁又来禀报,说代州长史冯典拜访,筠之换了一身衣裳,系薄纱帏帽,在中堂接见冯典。
“长史请坐。”筠之朝冯典微笑,朝侍女道:“传紫阳茶。”
冯典摆手,语速飞快道:“典记客气,不必看茶了。我今日来,是因为听秦将军说典记博学,又有大义,故而有件大事要讨教。”
冯典来得很急,外面寒风阵阵,他额上却冒着热汗,不断引衣袖擦拭。
侍女递上干净手帕,冯典道谢,一面擦汗,一面说道:“典记知道,如今田间正该播种粟米,然今岁多雨,农户所储的种子大多潮坏了,不能播种。在下想从南市易些,谁知商户也都说霉坏了;又问朔州,也说没有。现有的种子,今年的收成只怕连交租都困难,更别提糊口了,所以实在难办。”
在长安官场,若有事相求必然先要问候对方耶娘叔婶儿女兄妹,再称赞对方近日政绩,再送礼品,这才说明来意。但这人好爽利,竟一句寒暄也没有。
筠之道:“长史是想我再问朔州求一求?”
冯典摇头:“朔州长史和我同年乡试,原是好友,想必不会搪塞于我,纵使典记去要,结果也是一样的。”
“既如此,何故不向远些的州县求呢?”
“已派人去过。汾、隰二州倒还有些存量,只是走漏了消息,商贩现将价钱定得极高,若由衙门买下,只怕要赔一年的税赋。所以想问问典记有没有法子。”
筠之道:“折冲府虽说闲时要务农,但战事经久不停,田耕之事形同虚设。不如、不如还是等邵都尉回来再——”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冯典急忙摆手,额上更加冒汗,“邵都尉脾气急,曾叫府兵把人套进麻袋丢到汾水里头,我想这于大唐律疏非常不合。只是听说典记在京城上学,见地比我等广阔。”
筠之想了一想,摇头道:“我不通农识,只知道幽州如今能种稻米,或许代州也试试呢?稻米市价好,稻种存量也多,这时种下,能少些饥馑罢?”
冯典拱手道:“典记高见,然则稻米渴水,虽代州临滹沱河,但一则土地不肥沃;二则如今战事连连,有许多缺丁的农户,稻米又离不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