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福善吃了一惊。
这日是腊月十八,摄政王已离京许久,从前被他压制着的各方势力终于按捺不住,准备粉墨登场了。
忍气吞声了大半年的北都百姓被汉南来的抗跖俘虏激怒,在法场冲撞了前去维持秩序的官兵;手握大权的阿林吉特部额真马多林到底是受了林慎的“蛊惑”,对李氏太後的忠心産生了怀疑,进而开始非议国本;曾隶属于“大汗”的巴牙喇倒是一片赤诚,仍守在太宁城下,寸步不让。
可是……
北都已经乱了起来。
福善牙关紧咬,面色深重,他握紧了手中长枪,一时游移不定。
阿奇当即跪倒在地,向上恳求:“主子,自从摄政王失去了音讯後,您一直想要出关驰援,可却受制于人,眼下……眼下机会终于来了!”
巴牙喇戍卫着皇城,太後自顾不暇,跖部旧贵群情激奋……相较于这些,福善一个小小将军王,带着手下亲兵出关已算是最不足挂齿的小事了,既如此,还有什麽理由留在北都不走?
“点兵!起行!”十九王振声命令道。
唳!咻——
一只海东青扶摇而上,用金羽遮蔽住了一缕从乌云尽头泄出的微光。
太宁城天宝殿中隐隐传来了玉器碎裂的声音,朱漆宫门轰然闭合,很快,滚滚冬雷遮蔽住了丹樨上的怒吼,守在长阶下的护卫们只能看见一道血光,“啪”的一声,落在了惨白的窗户纸上。
跪坐在法场下的林慎一动不动,飘飘洒洒的雪花染白了他的鬓角与眉梢,进而染白了他身上的那条碧色长衫。
林愔已经渐渐冷了下来,可眼睛仍半张着望天,仿佛那里能看到遥远的故乡青梨。
林慎忽然想起,在妹妹还是个闺中女儿的时候,曾对北都充满了无限向往。
“人家都说太宁城有万丈之高,哥哥,这是真的吗?”年幼的林愔问道。
林慎说不清,因为那时的他也没有去过北都。
汉宜省岭城府青梨县小湾村就那麽大,一条小小的河沟从南走到北,就是整个村子的全貌。还是少年的林草儿穿着草鞋,牵着家里唯一的那头牛,把仰头望天的妹妹抱在了怀里。
他说:“或许吧,或许太宁城真的有万丈之高。”
但再高的宫城也会有倒塌的那天,正如再鼎盛的王朝终会衰亡。
当明白了这一点後,林慎蓦地轻松了起来,他也仰头望去了天,顺着林愔死不瞑目的方向,阖上了眼睛。
轰隆隆!司天监内那铜筑的二十八宿悉数落地。
“怒清!”一声震呼从风雪那头传来。
已筋疲力竭的摄政王擡起头,看到了远处黑压压的影子,那是巴铎·合喜的精兵,自几日前他们从绝壁断崖下撤走後,便不见了踪影,而今日重新出现在了二宁卫外。
历经几场大战,怒清麾下已所剩无几,原本隶属于宝音图雅的北牧铁骑在这场战事刚刚开始时,便走失于白毛风暴里,眼下跟在怒清身边的,竟只有乌那察尔家族的几百个死士了。
战无不胜的摄政王头一回踏进了山穷水尽之中,尽管他紧握着长刀,却感受不到丝毫胜算。
“主子,奴才护着您,从後面躲开巴铎·合喜的包抄,沿小路回广宁卫吧!”一个忠心耿耿的亲卫叫道。
怒清没有说话,他在自己的唇齿间尝到了几分咸腥的血锈味。
巴铎一族在喀喇城压抑了太久,虽然他们的子弟因终日劳作丶断粮缺饷而羸弱不堪,但追随巴铎部的察兰丶伊尔罗两部却在关外屯兵数年,这些被入关跖部视作心腹大患的族人轻而易举地攻破了二宁卫的守备,并把重心放在往南推进的大新朝廷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这一次仍旧拦不下他们,那刚刚登基的乌那察尔家族恐怕很快就要被人采撷走胜利的果实了。
因此怒清答:“不行,我不能走。”
他若走了,那便是一溃千里。
“可是……”亲卫走投无路,“主子,再硬抗下去也只有一个死,咱们已在这里耗了三天,对面的巴铎部好像能摸清咱们的路数一般……主子,就算是不死,恐怕……”
“不会死的。”怒清却说,“咱们只剩一口气了,巴铎部也只剩一口气了,他们想在这里要了我的命,不可能。”
亲卫张了张嘴,神色茫然。
怒清并不在意,他擡起了嘴角,迎着风雪露出了一个笑容。
亲卫只听他的摄政王轻声道:“你说,这天下谁当皇帝,有什麽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