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兵连祸结,回京沿途皆是民生凋敝之景。官道两旁的村舍早已人去屋空丶杂草丛生。在那荒芜的残垣下,偶尔能见到一丶两张呆滞的面孔和一丶两具新死的饿殍。野狗瘦骨嶙峋,秃鹫盘旋而生。
京畿府中,每行一丶两个时辰,便会风沙大作。这里田畴如焦土,麦禾似枯稭,城池像鬼域,倾颓的窝棚下,堆着官兵们丢弃的斧钺鈎叉,连年干涸的沟道里积满了烂臭的淤泥。一股腥腐的味道掺和在硝烟中渐渐传来,刺得从旁走过的人一阵恶心。
林慎坐在车中,望着眼前此景,不由头皮发紧。
“救救我!”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大喊,惊得衆人循声看去。
长队最首的巴牙喇统领提马紧走两步,来到了近前。
只见一个跖部士兵手上拖着位衣衫褴褛的中原男子,这男子双腿折断,容貌尽毁,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可那跖部士兵仍在鞭笞着他,喝令这男子站起身,把散落在田旁的谷子收起来。
“惊扰十八王了,不过是个偷懒的中原贱民,不愿干活,挨了顿打而已。”那巴牙喇道。
怒清倒是仁慈,他说:“已经是废人一个了,何必再去奴役着干活?让他们下手轻些。”
下手轻些……
林慎的车驾正从那可怜男子的身旁驶过,他清晰地看见,这男子双腿上的皮肤已溃烂如腐肉,恐怕要不了多久,人就得一命呜呼了。这岂是下手轻些,便能解决的?
林慎被风沙呛得咳嗽了起来,他放下车帘,看着趴在自己怀里酣睡的青梨,心中一阵惶惑。
北都已近在眼前了,距他从这里出逃才过去堪堪半年,半年时间,国破家亡,民不聊生,这仗若是再打下去,大升就算是还于旧都了,国祚还能延续多久?
林慎没有见过他的太老师秋泓,也想象不出五丶六十年前的那一代人是如何在大厦将倾之际力挽狂澜的。他看着江河日下的祝升王朝,心里不由开始有了怀疑——自己这忠臣到底还能做多久?
“林部堂,”就在林慎满腹忧虑的时候,怒清忽然纵马来到了他的车前,这位十八王俯下身,掀开了他的车帘,“再行十里地,就是北都护城河了,今日我们先在南驿修整半天,明早再做安排。”
林慎没有话说,他抱着青梨,被一位巴牙喇带着,进了北都南驿的客宿之中。
恰在这时,外面突然起了烟尘。
咚咚!咚——
“出什麽事了?”福善立刻大声叫道。
很快,把守驿站的两个巴牙喇跑了进来,跪在怒清的面前答道:“禀十八王,远处似有一夥骑兵疾驰,属下已派人去看了,斥候说,那夥骑兵的身上都挂着大汗的金旗!”
“大汗的金旗?”怒清心下有疑,就要擡步出门去看。
站在楼梯上的林慎也很奇怪,他正要转身追上怒清,谁知就在这个当口,驿站外刮起了风沙。
呜——
“十八王,十八王!”风沙之中传来了一声声急报。
巴牙喇们抵住门,又令驿丞搬来桌椅板凳,挡在窗子上,福善一个人爬上阁楼观望,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到底是谁在外面高喊“十八王”。
“你看清了那夥骑兵身上当真都挂着大汗的金旗?”怒清问道。
一个巴牙喇点头:“是金旗,属下认得,不会有错。”
另一个巴牙喇却摇头:“风沙太大,只能见到是黄色的幡子,看模样……是有点像,但属下不敢保证……”
怒清沉了口气,听着外面“呜呜”大作的风,不知该说什麽。
“怕不是……京中有变。”林慎低声开了口。
他已抱着小青梨来到了怒清身边,见一衆人被这平地而起的风沙挡在了屋中,林慎说道:“方才我见外面河道枯竭,想必这半年来,往北去的运河连一滴水都没有,再这麽拖下去,别说风沙了,怕是整个北都都得旱死。”
爬下阁楼的福善冷笑了起来:“林部堂倒是有些高见。”
林慎皱了皱眉,他没有理会福善,继续对怒清道:“王爷不了解京畿府每逢春秋之日风沙大作的天气,从前我在北都为官时,若起大风,官兵们往往将城门紧闭,百姓不进不出,更别提太宁城的禁卫了。眼下外面的人能冒着风沙来,想必是京中出了大事。”
大事,什麽大事?
正在怒清沉思之际,驿站外骤然响起了“嘭嘭嘭”的拍门声,有人在阶下大喊:“不好了!太宁城宫变,三王子领着手下亲卫,杀进了宝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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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两天,下次周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