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络亲王府虽然离北敬阁丶翰林院和国子监很近,但他却不能出门,更不能去见一见自己从前的同僚,眼下除了怒清“赏”给他的这一方小院,哪里也去不了。
王纯看出了林慎的失意,跟在他身边刻意没话找话道:“林部堂从前是永昌皇帝跟前儿的讲官?”
林慎支着头坐在窗下看雪,他不咸不淡地答道:“是讲官,但只上过一次经筵。”
小太监乐了,立刻凑到近前问:“那林部堂去没去过内学堂?”
“内学堂?”林慎转过了头,“你之前认得我?”
王纯顿时眼光一亮:“林部堂,我当过您的学生呀!只是当时学堂里的人太多,我被挤在了最後面,只略略地看过部堂一眼而已。”
林慎瞧这王纯,看模样也就是十五丶六岁左右,算来,兴许还真当过他的学生。
“可惜,”小太监却叹了口气,“北都城破的时候,我们驭马司的其他人擡着秋相的棺材,跟着陛下一起跑了出来,我却没走成。不过也好,在这亲王府里待着,要比颠沛流离往南逃强多了,虽然我也想去南边找我干爹。”
“你干爹是谁?”林慎问道。
“我干爹叫王诀,干爷爷是王吉,林部堂听说过王吉王提督吗?他可是天极爷爷的大伴!”王纯兴奋极了,他没跟在皇亲国戚身边学过规矩,也不觉得林慎是什麽显贵之人,见熟络起来,不由凑得更近了。
“林部堂,”小太监问道,“我能摸摸你的小狗儿吗?”
——这傻孩子把青梨当成了一条狗。
林慎笑了起来,他把青梨抱到了腿上,说:“摸吧。”
王纯瞪大了眼睛,摸了半天,最後喃喃道:“这小狗儿看着……怎麽一点也不像小狗儿呢?”
林慎没回答,他扫了一眼窗外,正瞧见侍卫轮班,原本值守在他窗下的那位卸了刀,跑去廊下喝茶了,于是飞快对王纯道:“如今这内学堂里,还有小公公吗?”
王纯想了想,回答:“内学堂已经关了,汗母似乎是不喜欢咱这净了身的奴才识字,所以就把大家给遣散了。比我年纪大的,都留在宫中贵人的身边儿伺候了,比我还小的……多半是打发去皇陵和皇庄了。”
“皇陵和皇庄?”林慎之前猜得一点不错。
就听王纯讲:“之前大汗,啊不是,先帝,先帝他放出去了一大批老得不行的太监和宫女,还有一大批年纪很小的,不过当中有些不愿走,就都被送去皇陵给咱们的先帝守坟头了。”
林慎不敢问得太细,他把青梨交到了王纯手中,说道:“去小厨房给它找点吃点吧。”
“哎,是!”王纯欢天喜地,抱起小狼崽儿就跑得不见影了。
林慎看着他离开,门还没来得及阖上,头顶就传来了一声“吱呀呀”的轻响。
“谁?”他吓了一跳。
“嘘!少司马,是我。”黑鸦一跃而下,落在了博古架旁。
林慎怔了怔,随後赶紧匆匆放下门上和窗上的竹帘,他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什麽时候来的京城?怎麽胆子这样大,竟敢跟到王府里来?”
黑鸦抿着嘴,上下扫视了一遍林慎,小声回答:“这一路上,小的一直跟着少司马呢。少司马为了保护小的,自己伤了自己,小的都要担心死了!如今好不容易混进城里,找着了个空当,来瞧瞧少司马。小的已经在房梁上蹲了大半天,方才怒清来了又走都没发现小的。”
林慎舒了口气,还是责备道:“你太大胆了。”
黑鸦咧嘴一笑:“看到少司马没事,还平安入京了,小的就能把心落肚里了。”
说着话,他上前将一丸药递到了林慎的手里:“听说之前少司马在明州中了‘霜刃’所下的‘铁锈红’之毒,被那蛮子的巫觋拉着放了好多血……这是解药,少司马快快服下。”
林慎捏着那丸药,苦笑了一下:“馀毒早就清干净了,那‘铁锈红’……我服得不多,问题不大。”
黑鸦面色一凝,不知林慎所说的“服得不多”到底是什麽意思。
“少司马,”他试探着道,“方才您与那太监的话,小的都听到了。只是这两日城中戒严,巴牙喇把守着四处城门,小的进出不方便,等再过几天……再过几天,北都安稳下来後,小的就去把皇庄和皇陵摸一个遍。”
林慎点点头,问道:“你之前见过太子殿下吗?”
“这……”黑鸦有些憋闷,“小的只见过太子殿下的画像,只是画像嘛……看不真切,不过小的知道,太子殿下的後脖颈上有一块月牙状的红色胎记,师父说,这是皇後娘娘亲口讲的,应当不会有错。”
林慎也只在前年的大朝会上,远远看过一眼出阁听学的太子祝榕,小孩子长得快,现在若放到他面前,他恐怕也难以一眼认出。但好在有了“红色胎记”这一重要特征,两人不至于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既如此,凡事小心。”林慎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