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就在昨日,你入营之後,我杀了陆定飞。”
林慎动了动嘴唇,他想说些什麽,可话却卡在嗓子眼,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
“为什麽?”许久後,林慎僵滞地问道。
怒清没有回答。
“王爷!”林慎忽地往前一扑,跪在地上抓住了怒清的衣摆,他急声问,“为什麽?为什麽您要杀了一个已经投降的俘虏?秋将军不是……”
“秋慕兰从未要求我放归陆定飞,她只是将南廷的圣旨送到了我的中军帐内,并希望我能尊崇永昌皇帝的想法,与祝升划江而治,约定此後五年,互不相犯。若非扎松在汉南一带失踪,战线始终推不下去,划江而治断不可能。”怒清轻飘飘地回答,“但因北都丶汉南以及关外几地的纷乱,我不得不同意了,或者说,表面上同意了。秋慕兰攻打明州不是为了北上,而是为了能与我有更多的谈判筹码。现在,约定达成,要不了多久,那位女将军就会在永昌皇帝的要求下,带着她的部属,撤出明州,跨过孟水,退居江东五城。”
“可是……陆将军是祝升忠良之後,秋将军怎麽会……”林慎面色惨白。
“忠良之後又如何?我要拿他与秋慕兰谈判,可祝升朝廷却并不想要这位忠良,那他就只能留在我手上,任我处置了。怎麽,林部堂忘了?陆家与我乌那察尔一族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我杀他,天经地义。”怒清起了身,“昨日将你关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节外生枝,部堂,你还有什麽想问的?”
林慎不说话了,他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坐在地上,纹丝不动。
“云峡……”怒清语气渐缓。
“我能去看看陆将军吗?”林慎忽然开口道。
这话令同样跪在一旁的福善擡起头,小心翼翼地觑向了他的十八哥,似乎在好奇,怒清会如何回应林慎的要求。
但令福善没想到的是,怒清没有拒绝,他点头应允了,并说:“可以。”
陆定飞“殉难处”就在跖部大营内,有人将他的头颅割掉,挂在了正对着中军帐的那支旌旗下。
林慎被人领到近前时,正有一只秃鹫盘旋而落,准备啃食头颅上的眼珠。
那是陆定飞吗?似乎不是,但林慎看不真切,他只知有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正在“俯瞰”自己,腥腐的味道遥遥传来,刺激得人头皮发紧。
“我若被俘,也会自杀。”他无声地念道。
这是临行前,秋慕兰曾说过的话,林慎这时才明白,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原来,茍且偷生的人只有他林云峡一个,原来,当初的一切也不是别无可选,他早就可以一死了之,抛下所谓的百姓与大义,全了自己的身前身後名。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林慎捂住脸,发出了阵阵笑声。
“林部堂。”怒清叫道。
林慎不动。
“林部堂,你已见了陆定飞,可还有其他想说的?”怒清问道。
林慎没有回答。
怒清不得已上前,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林云峡,若是你愿意留下,本王可以不计前嫌,为你官复原职,北都或许是回不去了,但明州……还是那个明州,你安心留下,可好?”
“官复原职还重要吗?”林慎却忽地转身,红着眼睛叫道。
怒清愣了愣,望着他,垂下了手。
是啊,重要吗?如今走到了这步田地,那些虚名还重要吗?
林慎什麽都不想求,只想得到一个解脱。
“王爷为何要留着我?”他崩溃道,“我只是一个首鼠两端的贰臣,我对祝升不忠,对父母不孝,我背叛了永昌皇帝,也背叛了王爷你!我这样一个品行低劣丶卑鄙龌龊的人,王爷留着我,到底有什麽用?我合该守在断龙寨,合该跟陆将军一起,抗击你们这些践踏我中原故土的鞑虏蛮子!乌那察尔·怒清,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杀了我吧!”
“林云峡!”怒清被这一番话激得红了眼,他一把拉过林慎,将人拽到了自己面前,“我到底为什麽要留着你,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当初你对本王说过的话,你难道都抛之脑後了?”
林慎不知:“我对王爷说了什麽?”
“你……”怒清手一紧,心下却开始不忍。
林慎闭上了双眼:“我过去说的一切都不作数,我只是个曲意逢迎丶趋炎附势的贰臣,从前不管说过什麽,都是在讨好王爷丶欺骗王爷,王爷不必放在心上。您杀了我吧,杀了我,过去的一切,就都能过去了。”
“林云峡!”怒清脱口说道,“你可知我在关外,生死不如时,每日心里想的人都是谁?”
林慎色若死灰地看着他。
是谁都无所谓,不足轻重而已。
怒清的心瞬间狠狠一疼,他松开了手,回答:“我不会杀了你,也不会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