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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故地（第2页）

福善吃了一惊：“不回京？十八哥，你是想在江南……”

“江南疲弱，三面环敌，我不回京，不是要拥兵自立，而是不想现在回去送死。”怒清打断了福善的话，他道，“十九，你记好了，你我虽为乌那察尔一族的子弟，但关里关外的跖部勋贵，没有一人会真真正正地站在我们身後，他们想要的，只不过是把你我兄弟二人敲骨吸髓後，再扒皮抽筋。如今我摄政王的名头徒有虚表，除了守好嫡系亲部之外，别无选择，这也是我为什麽会同意‘划江之约’的原因。”

福善垂头丧气道：“小弟明白。”

话说这麽多，十九王到底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怒清实在懒得管，他随口问道：“送去对岸的俘虏换回哈喇尔泰了吗？”

福善吞吞吐吐地回答：“方才我麾下亲卫已将勃极烈接回了大营，只是……师傅他情况不太好。”

“受伤了？”怒清一皱眉。

秋慕兰走之前，按照约定，将被俘的将领留在了江东五城，归还了怒清麾下的三百多名跖部子弟。

今日，随着北岸的伤兵残将离开，南岸的俘虏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明州，这其中，就有被秋慕兰扣押月馀的哈喇尔泰。

哈喇尔泰在明州反攻战中重伤，前些日险些丧命，如今境况稍缓，但依然人事不省。

福善一想起他就心烦意乱，忍不住对怒清抱怨道：“秋慕兰的手下肯定对他动刑了，不然师傅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要我说，咱们就该让那姓陆的也吃吃苦头，凭什麽白白把他囫囵个儿地放回去？”

怒清听到“姓陆的”三字，神色暗了又暗，他没多言，嘱咐福善照看好哈喇尔泰，转身又要上楼。

这回，福善什麽都不敢说了。

怒清走进暖阁时，林慎正伏在床边咳嗽，一小厮端着铜盆，在旁为他拍背。林慎咳了许久，身子渐渐脱力，服侍他的下人急忙上前，将靠枕摆好，又替他擦去了嘴角的血沫。

“部堂，摄政王来了。”看到怒清站在楼梯口，府署小厮赶紧对林慎说道。

林慎不答，他半阖着眼睛，头无力地偏着，似是已经昏了过去。但当怒清走到近前，准备摸一摸他的额角时，林慎却脸一偏，飞快地躲开了。

“今日还冷，为何开着窗子？”怒清不悦道。

下人回答：“部堂觉得屋里太闷，血腥气和药味太浓，熏得人恶心，所以要小的开窗透透气。”

怒清紧皱着眉，视线落在了林慎的身上。

他头发灰白，脸色也灰白，短短半月之内，瘦得细骨伶仃，双眼红得厉害，尤其是左边，看上去像是不知哭了多少次一般。

“林慎。”怒清叫道。

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皮，但很快便无力地垂下了双眸，因肺腑重伤，他呼吸声始终很沉，尤其是当怒清坐到床边时，他再次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云峡……”怒清要为他顺背。

林慎却一把推开了怒清的手，他掩住嘴，向後退去：“王爷千万小心……可别被我弄脏了衣裳。”

怒清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又气又恼，他盯着林慎看了半晌，忍下脾气，缓声说道：“我已将之前在断龙寨俘虏的匪宼，送到了孟水对岸的江东五城，和约之中虽没有明说，但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将陆家军馀衆，分批送到了秋慕兰麾下。”

林慎目光轻动，却没说话。

怒清又道：“你好好养病，等来日身子好些了，我可以派人送你去河对岸，与留守坞州的陆家军馀部短暂见一面。”

“见一面……”林慎又咳了几声，“见一面有何用？王爷既不愿放我走，又不愿让我死，只单单见一面，是让他们来瞧我笑话的吗？”

怒清眼神一暗，脸色微沉。

林慎双眼昏花，着实看不清怒清的表情，他见对面的人不说话，自己反而笑了：“王爷是心软了，觉得我可怜，才把俘虏放走的吗？”

这话激得怒清气血上涌，他平复了半晌，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气，哑声说：“对，林部堂猜得不错，本王确实怜悯你，不然不会大发慈悲。所以林部堂最好不要再寻死觅活，不然本王有上千种法子，折磨那些还未离开明州的俘虏。”

林慎闭上了眼睛：“那王爷就去折磨他们吧，反正过去的恶名我已担下，往後的……不归我管了。”

“林云峡……”怒清叫道。

林慎充耳不闻，转头将後背留给了怒清。

“主子，”片刻後，侍药的小厮来到了近前，他从热水中浣洗出一条干净的绢布，低头道，“大夫说，部堂该用药汤热敷眼睛了。”

“给我就好。”怒清伸手接过了绢布。

林慎看上去已经睡着了，因为当怒清上前将人轻轻抱起时，他不再像方才那样反感又排斥了，于是怒清便单臂把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并用绢布，细细地擦拭起他泛红的双眼。

林慎睡着後的模样着实安静，神色间不再有醒时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怒清坐在床边，盯着他看了许久。

“林云峡，”当暖阁中的侍从尽数退去，里间只剩他们二人时，怒清轻轻地开口了，他自言自语道，“你若不能好好活着，那我这一路星驰夜奔赶来见你，又算什麽？”

林慎的眉心微不可见地抖了抖，似乎是在梦中受到了什麽惊吓。

怒清擡手将他额前碎发拂去，又将掌心贴在了他有些发烫的脸颊上。

“云峡，”摄政王无声一叹，“你或许不知道，我在关外的风雪中走失时，心里想的人到底是谁。”

檐上融雪打得窗棂“啪啪”作响，叫人听了，时而心焦，时而烦闷。

府署别院下，林影萧萧瑟瑟，一牙弯月倒映在池塘之中，天幕很快暗沉了下来。

明州城外连绵起伏的群山中，隐隐传来野狼高嗥，那声音凄厉又辽阔，激亢又苍凉，顿时引得林间成片的鸟儿飞掠而起。

怒清站起身，吹灭了暖阁中的烛火，为林慎拉上了床帏。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重归鸦默雀静，不知过了多久，林慎睁开了眼睛。

他悄然无声地望着帐顶，眼光失神又空洞，少顷後，这看似已经睡了很久的人忽然擡起手，用手背蜻蜓点水般碰了碰自己方才被怒清摸过的脸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摄政王殿下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