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清神色渐沉:“本王之前一直以为,安仁书院的馀孽已尽数伏法了。”
阿济勒上前几步,低声道:“吴晟与吴贽都是宁远的学生,宁远又师出无心岛的‘圣人师’王栀,这些人一衣带水……都曾与天崇道脱不开干系。”
怒清眸光微凝:“天崇道,明州近些时日的流民叛乱,难不成也和天崇道有关?”
阿济勒回答:“奴才就是这麽认为的,因此着人严加看管吴晟,旁人不得与之交谈。”
怒清一点头,接着问道:“这个吴晟与祝升的联系是否密切?”
“这个……奴才不清楚,”阿济勒迟疑了一下,“毕竟河对岸离得远,咱们在这边,隔着一道孟水,就算是听个响都听不明白。不过,奴才觉得如今天崇道屡屡冒头确实奇怪,该不会……是那秋慕兰撤军时,留下的暗雷吧?毕竟现在江东丶阡南两地全在她的掌控之下,永昌皇帝死了,再也没人能拘着秋家军冒进了。”
“不会是秋慕兰,”怒清不冷不热道,“这个女人以牙还牙,刚刚利用换俘一事鼓动北都朝廷钳制我,她一心想为南廷谋个韬光养晦的机会,现在终于有了,怎麽可能跑到我面前来挑事?”
阿济勒有些疑惑:“以牙还牙?秋慕兰如何以牙还牙了?”
怒清没有隐瞒,他答道:“秋慕兰向北都透露了我放归陆定飞等俘虏一事,构陷本王与祝升旧部为伍,前些日博兰哈特部之所以会动乱,就是源于此。”
阿济勒茫然:“可是方才我从营外回来时,十九王喝得醉醺醺,还逢人便说,博兰哈特亲贵密信上的内容都是他透露给太宁城的……”
“先不说十九,带我去见一面那位姓吴的讲学先生。”怒清起身道。
“是。”阿济勒赶忙退去一旁,为他家主子掀开了帐帘。
听到外面两人走了,林慎慢腾腾地爬起身,摸去屏风外,拿走了方才被阿济勒摆在帅案上的中衣。
他隔着帘幕,觑了一眼营中操练的士兵,心下有些犹豫,要不要趁着怒清离开的这个间隙,溜出大营回府署。
但正在他准备忍着疼,套上靴袜,穿上氅衣的时候,帐帘忽地轻轻一响,似乎有谁压着脚步走了进来。
林慎一诧,起先以为是怒清去而复返,可定神一听那细微的动静,脑中弦就瞬间一紧——来的是个陌生人。
外面隐隐传来了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来客不知在寻找什麽,林慎躲在角落,只能看见一道映在屏风上的影子来来去去。
这人的动作不算谨慎细致,很快,一转身间,“啪”的一下,摆在帅案上的笔筒被他一个扫尾撞掉在了地上。
咕噜咕噜……笔筒越过屏风,滚到了内帐的行军榻下。
林慎呼吸一滞,猛地抓紧了身下的虎皮褥子。
很显然,不慎撞掉的笔筒也令外面那人吓了一跳,他左顾右盼半天,确定没有丝毫风吹草动後,便开始踮着步子,慢腾腾地往里挪去。
林慎浑身的寒毛都要奓起来了,这里帐不过放了一架小几丶一张床,几条狼皮丶虎皮褥子,林慎就算是身形再瘦弱,也不可能和“夜游”一样,在衆目睽睽下遁做无形,他难得思念起了怒清,恨不得摄政王殿下即刻就回到中军帐来。
但天不遂人愿,下一刻,一个身形细长丶面白无须的男人弓着背丶塌着腰,走进了内帐。
一擡眼,林慎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一震,开口就叫:“你是……唔!”
那人不假思索,冲上前,一掌劈晕了刚要出声的林慎。
怒清回到中军帐时,已近晌午,离开时他就抱着林慎或许会趁此机会跑回明州府署的心思,回来後一推屏风,果真不见这人的踪影了。
怒清无声地站了许久,最後一叹,回身拉上屏风,来到了自己的帅案前。
所有战报被归类得整整齐齐,一切看似一如自己离开时的模样,怒清扫了一眼,起初并未留心,可一转脸,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林慎那种猫儿一样又笨又精明的人,走之前能忍住不翻看一下自己这“鞑虏蛮子”桌上的战报?
想到这,怒清皱起眉,随手拨弄了一下早晨留在这里的文牍,他记得,自己的帅案之前好像并没有这样整洁——这座帐子,似乎来过什麽外人。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那是林慎在这里睡久了,留下的独属于他的味道,而现在,尽管人已经离开了,但香气却没彻底消失。怒清就这麽鼻尖一耸,顺着味道,一路发现了那件晨起时被他撕破的中衣。
中衣落在了地上的狼绒皮旁,因被床上垂下的薄毯遮了个严严实实,因而方才刚回来时,怒清压根没有看到,此时,他却攥着这件中衣,心里起了疑。
林慎若是自己走了,为何会独独把衣裳留下?他往日里心细如发,又行为谨慎,如今更是唯恐避自己不及,留下一件衣裳是什麽意思?
怒清忽地紧张了起来,他猛然警觉,林慎是被人带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