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抱梨
颠沛流离半生,林慎很难说何处才是家,他多年不曾回汉南,许久不曾见父母,等再闻得亲人音讯时,自己已成飘零世间的孤魂野鬼。
但奇怪的是,几乎每次伏在怒清的胸膛上,他都能睡个好觉。
摄政王殿下仿佛有驱鬼辟邪的奇功,只要他在,林慎夜夜好梦。
梦里两人时而会回到汉南的碧玉江上,时而会在夏季的东金山间驰骋。林慎记得,怒清曾在上一个梦中许诺,来日要带他去看一看遥远的春河与春河之畔的大金山,可惜始终未能兑现。
兴许怒清自己都记不得春河与大金山是什麽模样了,这日林慎闭上眼睛前,迷迷糊糊时,在心中默默想道。
但出奇的是,怒清真的带着他去了遥远的春河与春河之畔的大金山。
“据说那文禄就出生在春河南边的一个村子里,当时乌那察尔·福先与大辽王在北边缠斗,没能赶上那文禄的母亲临盆,营中乌苏嬷嬷便在春河边的农舍里搭起了额莫孙包。”怒清边走,边说道。
林慎跟在他身後,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原岭,眯了眯眼睛,他浅浅一笑:“王爷你瞧,那处山岗,看起来好像一个石磙子。”
“哪里?”怒清顺着林慎手指的方向看去。
确实,是有些像石磙子,尤其是最上首的平岗,宛如一座巨大的碾盘。
“据那文禄说,这里的每一座山上都开满了年息花,我们去瞧瞧?”怒清拉起林慎,脸上带着浅浅的喜悦。
林慎却站定了脚步,他注视着怒清,认真地说:“王爷,这是你第一次直呼那文禄的大名,为什麽?”
怒清一凝,缓缓转过了身。
林慎的身影似乎离得有些远了,以至于怒清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孔
此时此刻,空旷辽阔的春河河岸上,唯有一道模糊不清的声音在耳边飘荡:“王爷,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林慎霍然惊醒,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军师?”很快,身边有人凑了上来,林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小陆小陆,军师醒了!”
哗啦!车帘掀开,一道强光直射进来。
“云峡,你醒了。”是陆定飞在说话。
林慎脑中“嗡嗡”直响,他起先以为这是梦,是怒清离开自己去巡营後的新一个梦,但很快,周遭陌生的一切让他意识到,梦已经醒了,自己已不在江北大营了。
“军师,军师?”砣头伸出手,在林慎眼前晃了晃,他“嘶”了一声,推了一把略懂几分医术的哑巴,“军师是不是被怒清那蛮子下了什麽药,我瞧他看上去……怎麽有些痴呆?”
哑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正这时,林慎猛地起了身。
“云峡!”陆定飞急忙伸手扶住了他。
眼前一阵发晕,林慎环顾四周,神智还未从春河与大金山下抽离,他讷讷地问:“我怎会在这里?”
陆定飞目光一暗,撑着林慎肩膀的手不由一紧。
“我怎会在这里?”林慎再次问道。
砣头见陆定飞不言语,忍不住张口回答:“明州大战在即,我们……想办法把你从江北大营里偷出来了。”
“什麽?”林慎登时失色,他一把推开砣头,越过陆定飞,就要往马车外去。
陆定飞咬着牙,一把抱住了他:“云峡!”
林慎一顿,僵坐在了车门下。
外面是崎岖的山间小道,两侧树木丛生,周遭杳无人烟,看样子,此地离江北大营已经很远了。
“云峡,”陆定飞绷着脸,重新拉上了挂帘,“现在我们已经离开明州了。”
林慎愣愣地看着他。
“明州大战在即,各处人心浮动,混进江北大营容易得很,我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後面也不见追兵,你放心。”砣头好心说道。
林慎仍旧一动不动,他满脸愕然,不知是在惊讶自己已经离开明州,还是在惊讶陆定飞等人竟能轻而易举地带他离开。
“云峡,”陆定飞缓了口气,强挤出一张笑脸来,他说,“你好像有些低烧,若是赶路不舒服,咱们一会儿不如找个地方落脚,歇息一下。”
“是啊是啊,”砣头忙接道,他想替陆定飞说些好听话,“军师,今日可是小陆亲自乔装改扮,去江北大营中救的你,若非之前我总是失败,这次……”
“是怒清让你带我离开的,对吗?”林慎却突然出言打断了砣头,他紧紧地盯着陆定飞,再次问道,“是怒清让你带我离开的,对不对?”
陆定飞沉默半晌,最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答:“没错,是怒清让我带你离开的。”
时间回到五天前。彼时他正在江东五城中的坞州等待消息,并期盼着林慎能快些脱身,却不料焦灼难耐之中,砣头没能带走林慎,明州随即陷入火海。
陆定飞再也等不及,他甩下哑巴,孤身一人回到明州,并正正好,撞见了前去府署审人的怒清。
本以为会是一场缠斗,却不承想,跖部的摄政王提了一个古怪的要求。
“他让我把你带走,走得越远越好。”陆定飞嘴角发僵,他一见到林慎那张提起怒清就失神的面孔,心中便想发怒,可眼下却又不得不压着脾气说,“怒清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一次时凶多吉少,他良心未泯,决定放你自由,也是应当。”
林慎怔然。
“军师,”砣头见他表情不对,赶紧说道,“怒清那蛮子还给小陆提了一大堆的无礼要求,又是要他陆家的传家宝贝,又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