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里听来便觉他向来被欺负那个,又听他说他“长大了”,俨然是见过他没长大时了,心中陡生亲近,笑道,“沈先生,他很信任你,肯定不是要伤你的心。他也不是不要你说话,只请你不要跟人吵架,我们都饿了,你一直吵架,就没人肯让我们吃饭了。”
“他哪里信任我?我好心来看他死了没有,他就这样对我,等把饭一吃完,他就要赶我走。”
季千里皱着眉,“你别说再说他……了,好不好?他不会赶你的。他不信你,当日就不会要我来找……咦——流云,你怎麽在这了?”
前方酒楼门前站着个高大白马儿,可不就是流云?
季千里快步朝它走去,流云懒洋洋走了几步,抻长脖子来舔他脸,被越东风拂开头。
他笑道,“你可真会挑地方,连我们要吃饭也知道了。”
“千里——!师父——!”
像是从远处传来的一声,不过十分清脆,亦很耳熟。
季千里愣了愣,四下张望,“我好像听到阿笙的声音。”
越东风哼了一声。
“千里——!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季千里一擡头,楼上一扇木窗大开,一个赭衣少女正朝他们挥着手,可不就是多日未见的阿笙?
木梯不够宽,一次只容两人。那沈清河并不比季千里高,只不算瘦,又因走在前方居了高处,一时也就遮挡了他。
阿笙原跑下来迎接,被逼退着探头,“千里,我们刚回去找你们,可听说你们早走了,你们去了哪儿,怎麽磨蹭这半天?”
沈清河冷笑。
季千里难对这小姑娘说磨蹭什麽去了,看越东风,他笑道,“她问的是小师父,又不是我。”
“嗯……我们在商量要吃什麽,嗯,阿笙,还好你在这儿,我们就不用商量了。”
阿笙歪着头,“咦,师父不是最知道哪里好吃好玩,怎麽也要这许久?”
季千里又看越东风,“……她问你了。”
这人便自如多了,“我想起一个好吃得多的东西,可惜有人误事。”
沈清河又一声冷笑。
“谁误事?师父,那是哪里,你可曾带阿笙去过,我们何不干脆去那里!”
“那当然只我和小师父能去,等你长大自己去。”
“什麽了不得的地方,吃点儿东西还要看人长没长大?”阿笙哼地一声,“我也早就长大……”
季千里低咳着打断她,“阿笙,我们就吃这个了……对了,你怎麽来这里了?你一个人麽?爷爷呢?”
“哦,爷爷在沈爷爷家,要说我们,当然是特地来找你们的!”
“找我们?啊,你说回去找我们,怎麽你们也找到郑家去了?”
“哎——哪里只有郑家!我们是先去了龙泉,听说你们已去了泰安,又只好去泰安,半路又听说你们到了邑城,只好又跟去邑城……一路跟着你们奔来走去,才听说了你妹妹的事,连忙回了扬州。想你们若错过消息,我们也去帮帮忙……可惜我们刚刚到得晚了,还没进去呢,就跟着……”
“就你话多!”沈清河卡在最後一级台阶,转过头,“她听说你们掉崖摔死了,哭得家里发大水,怎麽说也不听,定要出来!”
“沈爷爷,你说这干什麽呀!”阿笙声音一高,“分明是你更着急——又总认错路,去问路,一路跟这个和尚也吵,那个叫花也吵,不相干的人也……”
“住嘴!”
沈清河敲她一个脑崩,走到一边去。
第一眼季千里几乎没认出人来。
半年不见,原来那颗小豆芽已快到他胸口了。
原先那身脏破的补丁衣服换下,非轻衫小裙,而是一身利落衣裤,腰悬佩剑,身板挺得笔直,瘦削却不柔弱。那张微黑的小脸也变得白皙,从前两个小角并作一束,高束脑後,亭亭大方,已有几分侠女风范。
“千里,你额头怎麽啦!”
“阿笙,你长高了!”
二人同时道。
季千里不以为意,“撞了桌子。”
阿笙则得意一哼,“那当然,我早满十岁啦!哎,你还是那麽笨。”
笑着来挽他手。
刚一碰到,横空一只手拨来,她脆生生叫一声好,小手朝外一翻,只以腕间为圆心,已旋过手背,反向一推。
她小小年纪,这一招反应甚快,却还来不及得意,瞬间臂背支沟丶下廉丶曲池丶肩贞穴都一麻,小臂已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手刀,“啊哟”叫了一声,兴奋叫道,“师父,这招叫什麽?你都没有教我!”
“自己想。”
“我还这麽小,怎麽能想出呢?”
越东风拉着季千里就走,“我想出时还没你大,你怎麽就不能想出?”
“怎麽跟你比……”她嘀嘀咕咕跟上来,又想去拉季千里,又听他道,“没想出来,不许拉小师父的手。”
“……啊?”
“想出来也不可以。”他转过头看着她,补上一句,“嗯,等你打过我再说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