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里却道,一个母亲十月怀胎留下骨血,大概也舍不得丢了孩子自尽。但他看着他没有说这话。只是既觉孩子可怜,又替季月明不值。不知她临死前多麽绝望……
然而想起从前,似又怪不起温衡。
“想什麽?”
季千里摸着他脸,轻声道,“……她抱怨怀孩子辛苦,抱怨温大哥取的名字难听,但我知道她很高兴。”
这时节多少有点儿凉了。
越东风搂着人躺在枕上,脸对脸贴得很近,也压低了声,“取什麽名儿了?”
“嗯,说男孩儿叫出云,女孩儿叫时雨。”
“时雨出云,温良礼一心求仕,志在盛世,这名儿没什麽不好啊。”
“我也说好听,可阿姐说又是时雨,又是出云,偏偏不肯天晴,就说他。”
越东风唇角勾起,拨开他头发,轻啄着他唇,“你阿姐少时定让夫子头疼。”
季千里被他一碰,就忍不住也啄他一口。
不过听他说季月明不好,有点儿不乐意,“你又没跟她一同读过书,怎知她让夫子头疼?”
“‘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他又像从前那样,一字字念给他,“孔老头子的话她都不记得,夫子难道还不头疼?”
“孔老头子?你说的可是孔老夫子?我读书少,也只知他的名字。”
“小师父不读凡书,知一个孔老夫子,已是给他天大面子了,当然不怪你……”
“也不能说阿姐……”
“好,好,好……”
天光白日下,两人赤条条抱着,说了会儿姐姐,又以为不太合适,转说些别的。
似两个幼稚小儿,想到什麽便说什麽。
季千里昨夜先说不累,一夜风暴不歇,周身酸疼不已,不过几句便打起了呵欠,“想睡觉了……”
“睡吧。”
他合起眼,抱着人,“你也要抱着我睡……”
“好。”
“……不好了,被子湿湿的……”
他听到模糊的一声回应,喃喃道,“给人家……弄脏了……”
感觉才将将睡着呢,屋外便一阵喧闹,拍门声连连不断,“二哥,二哥!你还在不在?”
季千里眼皮微一动,听身畔道,“你睡,我去看。”
便又没了意识。
外头等不到人应,立刻就想推门,另一人道,“平儿,男女有别!等他们开门吧。”似把她硬拦住了。
被拦的道,“那是我哥哥!”
又道,“你没听阿笙说,那个人昨晚不止灌他酒喝,还把他带走,不许他们跟着麽?他必要对他做什麽坏事!”
这个还没反驳,另一个小丫头先不干了,“平儿姐姐,我只说师父带了千里走,可没说他要做什麽坏事。那酒也不是他灌的,是千里自己要喝。我师父待千里比对我还好呢,你说话也太不客气了!”
又一个女子道,“是啊平儿姑娘,您是多虑啦,越公子救过您和公子性命,也救过季公子,怎麽会对他做坏事?”
这个又哼一声,“我不管,二哥明明说了待会儿就来找我,我盼了一晚上,这都多少时辰了?小二哥,你不是说,他们今日还不曾出门,连饭也不曾吃丶水也不曾喝一口?还不是对他做坏事?”
又一个唯唯诺诺的男声,“……这二位确还不曾出门……”
他又有些尴尬,支吾道,“不过姑娘,这位公子说得不错,您顶好还是等他们开门的好,再是您哥哥,那也是个男人,若连衣服也没穿一件……”
先时那男子重咳两声,可已晚了,那少女怒道,“他俩都待在里头,干嘛不穿衣……”
咿呀,门开了。
越东风靠在门边,勾着唇角,“这麽热闹。”
真是好热闹。
廊外乌拉拉挤了一堆,拦门的阿笙丶另一个伸手的季平沙丶又拦人的苏溪年丶牡丹丶紫萼,还有那弯腰侍立一旁的小二也就不说了,因季苏二人都是富贵伤患,竟一个坐着软轿丶一个坐张玉竹轮椅,自己动不得,还得小厮擡来,这七八人也都挨个杵在一边。
看来的确再没人比苏溪年更会伺候人了,一夜後季平沙脸上指印便已不见,又换了身干净黄衫丶重梳了头,即便虚白着小脸坐在轮椅里,也让人眼前一亮。她内伤未愈,一只手还被苏溪年拦着,杏眼正十分凌厉瞪着小二,这时见开了门,又迅速移到他身上。
却见此人堵着门,只现出一个人身量,端的不打算出门丶也不打算让人进去的架势。他长得又高,她要擡头来看,实在大大不便,“喂,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