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青回头,便见俞晚雪立在廊下,浅绿襦裙的领口沾着泪痕,手里攥着的素色帕子已被揉得皱巴巴,一双杏眼肿得像核桃,连说话的声音都发哑。
她没敢进门,只站在门槛外,见他看来,眼泪先一步滚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晚雪姑娘……”
陈玄青的动作顿住,心口忽然泛起一阵钝痛。
方才只想着尽快回京城见顾锦朝,竟忘了俞晚雪自小就以“陈家妇”为念,这门婚约于她而言,是十几年的期待,如今骤然破碎,她怎能承受得住?
“七公子,为何非要退婚?”俞晚雪的声音带着哀求,指尖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是晚雪哪里做得不好吗?素闻你不喜热闹,晚雪便学着安静;你爱读诗书,晚雪便去寻孤本抄录;连母亲说女子不需懂太多商事,晚雪也偷偷学了,只盼着日後能帮你打理家事……我到底做错了什麽?”
她说着,肩膀剧烈起伏,眼泪流得更凶:“我从小便是按着陈家妇的模子长大的,我的针线丶我的学识丶我的心思,全都是为了你。如今你说退婚就退婚,你告诉我,我以後该怎麽办?”
陈玄青看着她崩溃的模样,喉结滚了滚,却只能苦笑:“晚雪姑娘,退婚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我陈玄青性子执拗,心里已有了旁人,若强行娶你,只会让你受委屈,这对你不公平。”
“不公平?”俞晚雪猛地擡头,眼底满是绝望,“什麽是公平?我从小就爱慕你,我的梦想就是嫁给你,这门婚约是我活下去的念想!若是退了亲,我宁愿一死!”
话音未落,她突然转身,朝着廊柱冲过去!
陈玄青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伸手死死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拦在身前。
他的力道太大,俞晚雪踉跄着撞进他怀里,眼泪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襟。
“七公子,你舍不得我死对不对?”
俞晚雪抓住他的衣衫,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里满是卑微的祈求,“那你不要退婚好不好?我求求你,我可以什麽都不计较,我可以帮你照顾她,我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好……”
陈玄青的心像被什麽东西揪紧,他轻轻推开她,语气却依旧坚定:“晚雪,我真的并非你的良人。你嫁给我,只会一辈子活在我的冷淡里,那不是应该属于你的日子。”
可就在他目光触到俞晚雪泛红的眼角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泛黄的纸。
那是前世俞晚雪死後,她留给他的遗书,字迹娟秀却带着颤抖:“能以陈玄青之妻的名义离开,我很高兴。和你夫妻多年,也算是了了从小到大的心愿……”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世俞晚雪的模样丶遗书里的字句,与眼前她崩溃哀求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陈玄青的指尖微微发颤,愧疚像藤蔓般缠上心头。
他知道俞晚雪的好,知道她的深情,可他的心早已给了顾锦朝,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只能辜负她。
“晚雪,”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对不起。但我不能骗你,更不能耽误你。你的良人,会是那个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的人,这个人却而不是我。”
陈玄青轻轻扯开俞晚雪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指腹,心里虽有愧疚,却未再回头。
他知道此刻的犹豫只会让她更执着,长痛不如短痛,唯有彻底斩断旧缘,才能让她日後有机会寻得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提着收拾好的行囊,径直往正堂走去。
廊下的桂叶被风卷着落在肩头,他却没心思拂去,只想着尽快拜别俞家父母,早些啓程回京城。
锦朝还在等他,一个月的期限已许下,他不想多耽搁一日。
可刚走到正堂门口,守在门边的小厮就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为难:“陈七公子,老爷和夫人说……说他们身子不适,就不出来见您了,您若是要走,直接离去便是。”
陈玄青心里了然。
俞家父母定是还在为退婚的事生气,既不愿见他,也不想与他再多纠缠。
他望着紧闭的正堂门扉,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低低交谈声,想来是俞母还在为女儿的事垂泪,俞父在一旁安抚。
他没再强求,转身走到庭院中央,对着正堂的方向端正地站好,然後屈膝,深深行了一拜。
这一拜,既是谢俞家多年来对婚约的看重,也是为这段未能修成正果的缘分致歉。
礼毕後,他直起身,提着行囊,没有再停留,大步朝着俞府大门走去。
俞晚雪站在卧房的窗边,看着那抹身影渐渐消失,眼泪再次无声地落下,手里的帕子被攥得更紧。
她知道,从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起,她十几年的念想,彻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