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急雨
◎她憋了太久太久,快要憋疯了。◎
二公主生在顺安年间。
彼时,成兴帝登基不久,周太後还在垂帘听政。
因唐国女子开国,这位小公主的到来无疑是备受瞩目,她从呱呱坠地便意味着会享尽尊荣,同时,生母非周氏,以至于她在万千宠爱之中长大,也免不了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
燕姒的目光隔桌而去,定在唐绮着淡妆的那张脸上,有些疑惑,更多是不解。
据于红英说,从前的唐绮性情活泼又倨傲,颇有些年少意气风发的模样,直到三年前唐景战事她被皇帝送去边南鹭州,一战杀妻,连受文武大臣弹劾,才一蹶不振,混成椋都纨绔。
按照常理,周罗二家唱戏,她难道不是应该乐见其成?
席间顷刻都静了。
似是从未见过她动怒一般,连楚畅都坐直起来。
满座寂然里,燕姒看到唐绮冷若霜雪的神情持续了几个瞬息,待无人应答,她才重新勾唇,眼中的怒意顷刻消散,化作调笑般道:“既然名伶为本殿而来,公主府难道还缺她一口饭?”
气氛转变太快,先前衆人还心惊胆颤,这调笑的话一经说出来,他们便缓了一大口气。
燕姒尚没摸清唐绮为何帮丝萝解围,解星宝已从惊恐中松懈,赔笑道:“是是是!殿下说得是,这不您给拒了麽?”
“你记着一句话,要给本殿的东西,打碎了也别再送去讨他人欢心。”唐绮离开席位,从解星宝身後绕过去,语调轻慢地道:“当是下谁的脸呢?本殿现在可是御林军统领,手里捏着兵呢。”
她平时最爱笑闹,看上去随和,但骨子里的傲慢是浑然天成。
衆人似乎醒悟,二公主不会为一个妓子动怒,她只仗势计较自己的脸面,你大可去折辱旁人,但不能将她捎带上,这让金尊玉贵的殿下很不爽。
连易方才的面红耳赤已散了大半,躬身往唐绮行礼:“小臣何敢坏了殿下兴致。”
唐绮的手已搭在了丝萝曝露的香肩处,她闭眼笑着嗅了嗅,而後暧昧不明地道:“没坏。你坐你的,本殿怎是那小心眼的人?”
衆人复又嘻嘻哈哈,起哄着让丝萝伺候好,名伶满脸喜不自胜,硬生生把眼里的泪憋了,乖顺地朝席间笑着。
她要拜,唐绮手一松,由她拜了,指她先前放在外头凳子上的琵琶,说:“这把衬不上你,赶明儿给你寻把好的。”
丝萝又连声谢了恩,唐绮走回去坐,招手让她倒酒。
一场小风波悄无声息地过了,话题又回到唐绮走马上任的事儿上。
这顿饭吃到大半,外间淅淅沥沥下起雨,湖面刮大风,轰隆隆的雷声随後即到。解星宝看了天色,转而吩咐随从去备伞。
散席时,各府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平昌伯爵府的轿子候在道上,府兵三催四请,燕姒同楚畅难分难舍地道别,自己和宁浩水立在檐下等。
二公主和连易一道下楼,解星宝走在他们的前面,正说没见识过南北校场御林军起操,改日想去瞧瞧。
唐绮拍他肩膀,笑道:“你来啊,过几日来吧,起操没什麽可看,他们踢蹴鞠和摔跤有意思!”
解星宝的随从也在跟前催了,说还有大暴雨,解大人担忧他,他将那随从一踹:“二公主还没走!我能先走吗?”
那随从赔罪,唐绮就道:“你走你的,礼我都收了,念着你的好。”
解星宝傻着乐,偷偷往楼上瞄了瞄,又小声同唐绮讲了些什麽,得到後者笑骂两声,这才自己先走。
他过来见到燕姒,诧异了一瞬:“于姑娘,还没走呢?”
燕姒笑答:“府中的轿子还没来,正好赏一场夜雨,解公子当心淋着。”
解星宝被她这一眼扫得心肝儿发颤,缺心眼地问:“要不我送送你?”
燕姒摇头说:“谢过公子好意,不用劳烦。”
她既拒绝,解星宝那点护花的心思就全没了,忆起来这将是三殿下的人,又出身侯府,再肥的胆子也生怕,于是合手作别,跟着随从离开了。
因有解星宝这一寒暄,燕姒再竖耳去听时,唐绮已和连易在说改日聚,先前这二人讲了什麽,全都没能听到。
她心里存疑,仍然没想通唐绮今日为何突然动怒,又为何为连易化解尴尬。
那丝萝姑娘要去换身衣服,唐绮便落在了後头,解星宝和连易前後脚走,宁浩水就拉燕姒的衣袖说:“姑娘,轿子来了。”
泯静磕着伞上前接,燕姒回过头望了一眼。
唐绮抱臂靠在楼梯边,女使百灵正同她小声说些什麽,可声音太小,燕姒听不见,也只能暂且作罢,遂跟着泯静下阶,提裙上轿。
宁浩水和泯静在轿子两侧各撑着一把伞,泯静道:“起轿回府。”
燕姒帘子还没放下去,吩咐说:“先去西市的点心铺子,买点蜜枣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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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的轿子到时,丝萝已换了身得体的素衫,抱着琵琶跟在唐绮的身後,不敢走太近。
外头人已走完,暴雨如瓢泼。
百灵小声道:“殿下?”
唐绮侧过脸看了丝萝一眼,指她怀中琵琶,对百灵道:“砸了。”
那是周国舅外宅的旧物,玳瑁四弦,周冲寻这琵琶并非赏识丝萝,柳阁老眼线遍布椋都,唐绮知周冲那些龌龊下作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