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萝垂低眼,不动声色地将琵琶递到百灵手里。
出了天香酒楼,唐绮接过青跃递过来的伞,木着脸说:“把她送回府上,我独自走走。”
她情绪异常,青跃抱拳躬身,想问又不敢问。
百灵砸烂琵琶回来,人已走出老远。
青跃挠着头问:“殿下今日很不痛快?这个莫不是……”
“是。”百灵点头叹出一息,也望那雨幕中背影,“她不想人跟,便由她散散心,我们先回府罢。”
百灵跟唐绮已有许多年,今日她等在楼下,并不知席上发生了何事,但一瞧见丝萝,心里便都明白了。
国舅府被抄,外宅免不了易主。
有心人知晓这位名动一时的丝萝姑娘倾慕二公主,塞到唐绮手里不足为奇。
唐绮不乐意,是因为丝萝的出身。
鹭城啊鹭城。
它抹杀干净唐绮的年少意气,将锋芒毕露的二公主打回尘俗里。
二公主封住心门,万花再难入她眼,她走在暴雨中,心口的疮疤被撕开,鲜血淋淋。
唐绮在痛,她的靴子被雨水蔓湿,垂在身侧的大袖也凉透。
戌时末,两边楼阁起灯相送,风刮熄一盏,又有人重新将之点燃。
唐绮漫无目的地走在道上,急雨和夜幕都在深邃眸中,她透过灯火阑珊看雨雾,看到的却是三年前横尸遍野的飞霞关,以及狼烟四起的那座城。
耳边有人在喊,很乱。
“殿下!飞霞关失守了!”
“殿下!边南军指挥使被斩杀,我军连连溃败,鹭城,鹭城危在旦夕!”
“殿下!奚国和亲公主受俘,娘娘让您……”
“殿下!东西援军还有数日才能抵达!咱们弃城吧!您的安危要紧!”
城头的旌旗迎着风,大雪遮蔽唐绮的眼睛。
那片昏白肖似一张巨大的诡网,从天幕砸下来,要人无力挣脱,要人永不翻身。
酒劲上来了,唐绮丢掉伞,任凭暴雨洗涮她满身罪孽。
“跟了翻脸无情的人,都是一丘之貉。”
“墙头草嘛,风一吹就得倒!”
“你要真有那成人之美的心,莫不如物归原主……”
可笑,实在可笑。
三六九等,金尊玉贵和低贱玩物,竟是同样挣扎无能随波逐流!
丝萝揭开唐绮的疤,把椋都外戚的污糟全奉给了唐绮看。欲望拖拽着人,入深渊化恶鬼。
穷凶极恶,粗鄙不堪!
她并不是不知晓,只是那缩影突然摆到跟前,叫她怒不可遏,可她又身处其中,难以视而不见。
她快步跑了起来,步伐凌乱,靴底踩入湍急雨水里,溅出浑浊难辨的过往。
她突然在这场急雨中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三年蛰伏是为了什麽?
家国天下,从根里在腐烂,这些勋贵贪享荣华,大部分都入了太学,有堪称博学多才的夫子来教,可教出来的是些什麽玩意儿?她到底是为什麽要与这些人为伍?
她憋了太久太久,快要憋疯了。
愤怒和厌恶让她握紧拳,掌心被掐出深印,全身被雨水浇透,身上的负重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又开始头痛欲裂,步伐变得亢沉。
何以解忧?何以破局!
她也会失去耐心,像一头被囚困的狮子四下乱撞,怎麽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直到一脚踏空,她踉跄跌倒,索性翻身仰躺,望着昏沉天际,仍由雨水砸向双眸,混淆着泪水,汹涌而出。
道上行人少,今夜雨潇潇。
无人敢上前来过问,唐绮沉溺在悲愤之中,恍惚间觉着自己在不停下坠。
她想嘶吼,想要反抗,她哪里是什麽沉稳的人?而是被无形中的鬼手摁住了脖子,难以发出声来。
夜雨冰冷,抵不过心头钝痛,那痛扎根太深,她浑身的冷意刺骨。
头顶忽然斜来了一只泼墨油纸伞,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唐绮对上极具温柔的眉眼,来人俯视着她,声音柔软地道:“殿下,地上冷。”
暴雨将伞打得越倾越低,四下却莫名静谧失声。
伞下人端立不动,在湿寒里将那看似柔弱无力的手朝唐绮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