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彦歌
◎“吾于椋都相候。”◎
椋都是一座樊笼,困住了太多本可以振翅高飞的鸟儿。那些鸟儿或衣食无忧穿金戴银,或一呼百应风光大盛,或荣华富贵取之不尽,或追随者衆用之不竭。
到底是哪里来那麽多的取之不尽?又哪里来那麽多的用之不竭?有多少鸟儿能一直做着富贵黄粱梦,直到馀生过尽?
穿金戴银的高门会衰败。
一呼百应的望族会颓落。
荣华富贵终究抗不过世事几转有尽时,大厦倾塌成废墟追随者散在转瞬间。
梦醒之时,再回首去望,所求为何?樊笼太大,天已太远。
下雪了。
新主登基後,第一场雪。
雪不大,细白如絮,从漆黑的夜幕缓慢降临,经风刮得狂飞乱舞。
许彦歌从屋中走出来,擡头看向天幕,伸手去接那冰冷的絮。
十多年前,椋都也下过这样一场雪,轻飘飘,细腻似羊脂白玉。
那时候,庆州许家的马车刚进城门,就被堵在了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腊八节,四处人山人海,新奇之物层出不穷。
“哇!快看!好漂亮的花球!”许彦歌从马车车窗探头出去,指着集市上的摊子,“从未见过!”
“小姐!”丫鬟将她拽回车内,迅速将帘子掩好,“这可使不得,大家闺秀,如何能抛头露面,被老爷夫人晓得了,奴婢会挨罚的。”
“停车,停车!这是国都,哪里来那麽些规矩,待字闺中不好抛头露面?这规矩在咱们庆州用用就算了,咱现在在哪里?天子脚下!女君开国,男儿当街做得的,女子更能做得!走走走,去前面瞧瞧,那边好热闹啊……”
椋都着实太繁华了,若那一夜,庆州来的小姑娘没有任性下马车,没有穿过人潮去赏过灯会上的杂耍,没有被拥挤的人群推搡倒地,没有被另一位穿金戴银的小姐所救,那就没有後来的许多事了。
她们相识在唐国最大的都城,相识在人山人海之中。
漫天的烟火记住了那一夜,一面之缘,许彦歌记住了周巧。
她曾在无数封书信中如此写过,您的笑颜,吾心所寄。
写过,又被付之一炬。
周家女怎可随意去婚配?那是中宫皇後娘娘相中的亲侄,将来要嫁太子爷。
你一个庆州小地方的小门小户,岂敢肖想?!
原来进了椋都这座城,男和女地位对等,门户之见却仍存。
许彦歌攀不上周家的高枝儿,她不甘又无助,唯一的路是伏案苦读,盼着有朝一日能蟾宫折桂。
什麽庆州才女?分明是个可怜的苦情主。
求而不得,思而不见。
满腹痴肠无可诉,常伴青灯照夜书。她会试终于中举,她却着绿裳高嫁。
本以为,这情到此就该斩断。偏又留着那麽点鸽子传来的希冀,周巧婚後回函,在尾处添过那麽一句。
“吾于椋都相候。”
在椋都,等你。
多麽单薄的一句话,却有着莫名之力让希冀重燃,哪怕不能长相厮守,能再有缘得见一次,或也好的。
许彦歌比寻常人更狠,对自己狠,下得苦功,学无止境,终换得重踏高堂之机,再见梦中之人。
那又能如何?见过之後,反而更能让她悟出二人所隔岂止山海,那缘何不能就此罢休呢?
她鄙夷门庭之见,鄙夷高低贵贱,鄙夷所谓的规矩,凭什麽她不行?她不甘心。
她站在长盛大街的大殿下府邸门外,灼眼日光镶嵌出那两个逐渐模糊的背影,那人如何同她作比!不过是比她运道好,生在帝王家!侥幸被过继给中宫罢了!
她不甘心,而眼下局势光靠不甘难以扭转,不甘无用。
她只能蛰伏,于其在跟前看人相敬如宾,同进同出,莫不如蛰伏下去……
殿试後,她因才华出衆被钦点为状元,却效仿当年“知鹤君”转身离都。
彼时,中宫周淑君同宠妃罗萱鹬蚌相争,周党罗党处于胶着情状,背靠辽东军手握虎符掌兵马大权的军机处总府忠义侯迎回继承人,一石激起千层浪,成为两党间炙手可热抢夺的新势力,椋都水太深。
许彦歌的选择无疑是明智之举,她都中没有什麽好的倚仗,都官不好做,从基层做起,得不到过多提拔升迁的良机,唯一的倚仗是表亲家,也就是翰林院解家。
偏那解家出的是个不成气候的姨哥解星宝,成天只会跟在那位纨绔二公主屁股後面跑,常流连烟花柳巷,实在无甚可帮她。再则,解家本就是投靠罗党爬起来的寒门之一,在朝中和周党成对立之势。若她再贸然掺和进去,目的意图都太容易被发现了。
离都,回庆州述职,家族根基在,出头之日便不会远。她只需要静待两党相争出结果。届时由举荐返都再回到朝中,品阶能最快上去。
罗党会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