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彦歌离都时作过的推测,没想到这个推测会应得那麽快,随着边南守备军跨过陵江之举,罗党走向灭亡。
平昌伯爵府被连根拔起,贵妃身陨熙和宫,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三皇子唐亦,世人都道,罗家再无翻身可能了。
世事无常,他们都忘了这一点。
仇恨是最能够激发人的斗志和潜力的,只有无依无靠并身负血海深仇的三皇子唐亦走向那高堂之上的王座,许彦歌才有瓦解唐峻和周巧那桩姻缘的可能。
她选了唐亦,在墙倒衆人推,无人问津的低潮时,自然不会走漏风声,无人觉察。
後来的唐亦也的确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心血,只可惜她到得晚了,没有帮唐亦争过忠义侯府这份强劲助力,让她颇废一番周折,所幸天无绝人之路,随着端午长巷刺杀案和後来的周氏宫变,成兴帝病过世,唐亦扮猪吃老虎,挑拨唐峻和唐绮的兄妹关系,最终促成唐峻中毒案。
周巧身边的那个位置,终于是她许彦歌的了!
这一切,都是她步步为营换来的,是她应得的,唯一让她没料到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人算不如天算。
唐亦会被唐绮斗跨,唐亦之能,到底输给了起了争夺之心的唐绮。
皇位上坐的人,一经几变,不到三年光阴,连换三任帝王,许彦歌成为周巧在朝中唯一倚仗,却仍旧被堵在高墙之外,连二人要见上一面,都得乔装改扮,找出空隙。
椋都皇城的宫墙太高了,但许彦歌并不曾沮丧灰心,她在往前走,静待时机,静待周巧的孩子长大。
她们会熬出头,只要彼此的心,是在一起的。
而她不曾想到的是,又是因为世事无常,羊脂白玉碎在高墙内,她连最後一面都不曾得见。
和乐小公主被害,周巧当场自戕。
那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儿,就那样没了命。
再也见不到了……
许彦歌走进漫天细雪里,身上的麻衣是崭新的,胸腔里的心脏却已快陈旧腐朽。
侍从在侧打着伞,管家卸下门栓,无人说话,默默送她登上马车。
“爹,小姐已三日没吃饭了,她这次是……”
“罢了,庆州刚来的家信,老爷子心疾突发,她接连失去心爱之人和至亲,总要缓上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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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里烧着沸水,百灵捏着帕子,去将壶提出来,添到案上浓茶中。
“陛下,您今晚还是不去坤宁宫麽?”
“不去了,就在此殿歇息罢。”唐绮接过热茶灌了一口,“你若无事可做,不用在这里一直守着,先去将榻铺好。”
百灵轻轻叹着气,没有转身走,而是规规矩矩立在案边,轻声道:“陛下,奴有桩心事,从未对您提过只言片语,今日,奴想同您……”
“有些话。”唐绮打断她,合上编年史,“最好烂在肚子里,你不该提,便永远不要提。”
烛光错过韶华,百灵从当初蛮横跋扈的二公主大女使,变成了现今负责天子起居逐渐沉稳的大宫女,那些情谊随时而磨平。
她被磨平的是私情,没丢掉的是衷心。
衷心催使她劝谏,屈膝跪了下去。
她对唐绮一拜,而後直起身说:“不是陛下想的那桩事,是另一桩事,您离都下边南期间发生的。”
唐绮疑道:“何事?起身说。”
百灵没有动,她心中有愧。
“去岁柳阁老辞世,您赶回都中,撤下公主府的新门联,离府去为老先生送终时,奴与您妻之间有了点误会,那时候一气之下,就将……将公主府暗室的事儿,同她说了……”
唐绮眼中情绪几变,愣怔间,没曾说出来一句话。
百灵连磕几个头,将当时的事详细说尽,而後告罪道:“奴错了!奴因私心才泄露了此事,可之後又经许多事,回首细想,娘娘她是在教奴,指点奴,奴心中难安,一直想说,但您忙于政务,宫中每日都有许多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奴不是故意隐瞒至今的!娘娘她确然一心为着陛下啊,连奴都能为之所动,您现在将她囚于坤宁宫,对她而言,她如何能受得……”
唐绮猛然起身,快步就要往殿外去。
百灵跟着爬了起来,取了斗篷和油纸伞,追上唐绮道:“陛下!外面下着雪呢!”
二人尚未出殿,勤政殿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来人是曹大德。
曹大德抱着拂尘,急吼吼地喘着粗气,呼出的白息呈于唐绮眼前。
唐绮被他拦断去路,皱眉道:“你又何事?”
曹大德喘匀呼了,答说:“陛下,老奴没啥事,是兵部侍郎,许彦歌许大人,她,她她她……”
“她来求见?”唐绮看了看外头天色,估摸着已近亥时,“这个时辰了,她有说何事吗?”
曹大德道:“她只说有要事求见陛下,还有一处奇怪,她穿着丧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