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红英突然想到自己五岁时养过那只纯白色的波斯猫,因受惊不慎将她的手抓挠出一条皮外伤,于严氏便偷偷将猫处置了,一碗鸩毒强行灌,可怜的小猫立时咽气,就被埋在竈屋後头的枯井那边。
胃里猛地泛起酸气,叫她险些连早膳都统统呕吐出来,这便实在坐不住了。
的确是藏了人,藏的的确是被判满门抄斩的荀府人,还是荀大人的血脉,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传扬出去,于严氏为图自保,若真私下将荀家小姐处置掉,等侯爷下朝回府,人死不能复生,至多责骂她几句,但确然全了侯爷还报荀家的恩,因人他已是救过一时,没成御林军刀下亡魂。
于红英越想越怕,此事不能明目张胆的办,她想去求助清玉院,毕竟荀家姐姐是她五哥带回来的,定也是想救的,可她连菡萏院的院门都出不去。
她心慌意乱,急得眼泪哗啦啦掉。
“该如何是好?该如何?”
她抓紧随侍的手,随侍立即拍她背安抚道:“小姐有心,可以写一封信,奴让人送去清玉院,但您不能写得太明白……”
于红英听得随侍提醒,心下更是一紧,透不过气来。是了,此事关乎满门性命,岂能像平日里央求五哥带她上街看杂耍那般,在信上直白白写“荀家姐姐危矣,速来竈房救人”?
若此信落入他人之手,便是将天捅出窟窿的罪证。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强自镇定下来。身子因紧张而发颤,神情却透出誓不罢休的决绝。
“我晓得了,不能写明白,需得像我们小时候玩藏鈎打暗号那样,对不对?”她看向随侍,寻求确认。
随侍重重点了头,眼中流露出赞许与担忧交织的神色。
“小姐聪慧!只需让五公子知晓您有万分紧急之事,需他速来菡萏院一趟便可。至于何事……五公子心细如发,又与您默契,见信必有明断。”
于红英深吸一口气,重新铺开一张素笺。
她提起笔,歪着头,眉头拧成疙瘩,努力思索着该如何下笔。
直接写“阿娘扣了人”?不行,太显眼。
写“竈屋新来的女使不好”?似乎又不够急切。
墨汁在笔尖凝聚,险些滴落污了宣纸。
竈屋,竈屋……她猛地想起了去年冬日,她和于颂因不敢去竈屋偷嘴,便偷偷在花园假山後烤红薯,被烟呛得直流泪。
有了!
于红英眼眸一亮,笔尖终于落下,字迹因心急而略显潦草。
五哥钧鉴:妹院中竈屋新得柴湿,烟呛难耐,恐其燎原之势,焚及所爱之锦鸭。心焦如沸,坐立难安。盼兄谅妹禁足而不得亲寻相助,望兄速至。妹英,顿首再拜。
写罢,她轻轻吹干墨迹,递给随侍看。
“你看这样可好?‘湿柴’指事情不顺,‘烟呛’是说处境难受,‘恐燎原之势’是怕事情闹大,‘锦鸭’……”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荀家姐姐最爱穿锦鸭浮碧水的裙子来寻我们玩,五哥定能明白的。”
随侍仔细看了,暗叹小姐机变,只低声道:“极好,既说了紧急,又未曾直言其事。”
“那快叫人去送!”阿英脱口而出,“到了清玉院莫要声张,直接寻蓝萤,昨日便是她递的消息,她定知晓内情,不会出卖五哥。”
随侍不敢怠慢,将信笺仔细折好,藏在袖中深处,却蹙着眉说:“小姐,还需个由头。”
“这好办!就说我日前应了要送五哥一方新得的松烟墨,你让人即刻送过去,务必将信交到蓝萤手上!”她说着,胡乱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锭用了一半的墨锭,用锦帕包了,塞给随侍。
随侍将墨锭拿在手上作为遮掩,匆匆出了书房。
于红英追到门口,扒着门框,只瞧见随侍的身影消失在廊角,一颗心也随之悬到了嗓子眼。
书房外的雨渐渐密了起来,亭下枯草被打磨出沙沙的声响,衬得屋内死一般的寂。
于红英坐回椅子上,心跳久久不能归宁。
她一会儿想象着荀家姐姐在阴暗潮湿的竈房里受苦,那害怕无助的模样,一会儿又恐惧于严氏会突然下令,像处置那只白猫一样处置了人。
不敢再想下去,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她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目光扫过书架上的《千字文》丶《女则》,只觉得无比烦闷。
这湿气很潮,竈屋那边也不知如何了。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小缝,冷风夹着湿气灌入,让她经不住打了个寒噤。远远瞧竈房的方向,只能看到一角低矮的屋檐和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格外凄凉。
“五哥……你快些来呀……”于红英喃喃自语,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一盏茶的功夫,但对于红英来说,却漫长如同熬过了整个隆冬。
终于,廊下传来了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于红英猛地转身,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进来的是随侍,她面色稍缓,关上门转身来同于红英低语道:“小姐,信已让人送去清玉院,您且宽心,五公子定会来的。”
“那便好,那便好……”于红英稍稍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落下。
信是送到了,可五哥何时能来?
万一他还没到,竈屋那边已经出事了,又该如何?
等待的煎熬比之前更甚。
于红英命随侍重新摊开纸笔,假装继续抄写《千字文》,可笔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墨团重生,全然不似平常。
她的耳朵竖得尖尖的,捕捉着院外的每一点动静。
巡逻府兵的脚步声丶远处隐约的说话声丶甚至是风吹过枯荷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