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阵脚步声靠近,她惊跳起来跑到门边侧耳倾听,发现只是巡逻的府兵来了又走远,不是清玉院的人到了,又失望地退回去。
随侍在一旁看着,心中亦是焦急,却只能温言道:“小姐莫急,五公子收到信,定会想办法的。”
正当于红英觉得快要被这焦灼吞噬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声响,似乎有人高声说话,还夹杂着脚步声。
她屏住呼吸,仔细分辨——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快走!定然是五哥赶过来了!”于红英拉开门,提起裙摆就在廊子上奔走起来。
她赶到菡萏院前厅,正瞧见檐下立着两个清玉院的小厮,其中一人撑着泼墨山水面的油纸伞,伞下男子赫然一身天青色锦袍,正是她五哥于颂!
“五哥!”于红英终于等到这救星,也顾不得礼仪,埋头就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于颂的胳膊,眼圈瞬间就红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因当着下人的面,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是用一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急切地望着他。
于颂年方不过十三,身形虽未完全长开,但眉目间已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清俊沉稳,此刻面色平静,站得端正。
“莫慌。”他拍了拍于红英的手背,温和道:“在等姨娘允见呢。”
说罢擡起头,身旁小厮跟着斜高了伞面。
于严氏从正房出来,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朝雨帘子里的兄妹二人瞧了瞧。
于颂忙做起礼:“姨娘淑安。儿子惊扰您了。”
于严氏显然没料到于颂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眼神深处藏着一丝警惕。
“是五哥儿啊,这般时辰,又下着雨,怎麽过来了?可是有事?”她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于红英放开于颂,注意府中的规矩。
于红英不情不愿地松手,紧挨在于颂身边,如同寻求庇护的雏鸟。
“回姨娘的话,并无大事。”于颂不慌不忙地拱手道:“只是昨日儿子带回府的那个丫头针线极好,儿子想起阿爹晚膳时提及,想为六妹妹寻个女红师傅便将人送了来。今日又想起日前得了一块湖绉,正寻思做件新裳,便想让那丫头试试手艺,若果真不错,留在六妹妹身边也便宜。”
他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擡出了侯爷的意思,又关心了于红英,还夹杂着自己的私事,听起来天衣无缝。
于红英暗暗叫好,她五哥果然聪明!
于严氏不想于颂站在廊下便将此事往下提了,周围府兵正注意着此处,她眼神一压:“切莫让冷风吹坏了五哥儿,还是先进屋再议罢。”
“多谢姨娘疼我,只几句话的事呢,不必歇了。”于颂又拱手:“不知那丫头此刻在哪?我好领了人走。”
于严氏深知老五聪慧过人,心道他约莫是听了下面的人长嘴,这才要过来瞧瞧,但这人若是交了出去,再想控制住就难了,为了侯府上下数百人的性命着想,必须慎重。
她勉强笑道:“五哥儿有心了。只是那丫头刚来,规矩还不懂,竈房那边正缺人手,我让她先帮着做些粗活,熟悉熟悉环境。量尺寸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吧?”
于颂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姨娘考虑周全。只是湖绉料子娇贵,需得尽早定下做法,免得搁置久了失了光泽。再者,阿爹既然有意让她教导六妹妹女红,总放在竈房做粗活,怕是会荒废了手艺,反而不美。不若就让儿子先带过去问问,若真是个伶俐的,再好好调教规矩也不迟。姨娘以为如何?”
他句句在理,于严氏一时语塞。
若再强行阻拦,反倒显得心中有鬼。她目光闪烁,瞥了一眼竈房的方向,又看看一脸“期盼”望着于颂的于红英,以及于颂身後那两个清玉院得力的小厮,心中急想该如何推搪。
不能硬拦,那只会将事闹大。
于严氏正思索,忽听于颂又道:“哦,儿子还忘了一件事未禀明姨娘。”
她本就是被强送到忠义侯府做姨娘的,这些年闭门不问窗外事,此刻又被于侯爷那亡妻的小儿子薄了颜面,极是不痛快,便有些不耐烦道:“还有何事?”
只见于颂恭恭敬敬再对于严氏施了一礼,正身时从容道:“方才菡萏院差人来送六妹妹赠我的墨,听闻菡萏院竈屋柴湿呛烟,府中一应夥事由清玉院采买,颂这便顺道将之一并取走,给姨娘换新的,如此且宽了姨娘的心,儿子也踏实些。”
此话无疑把他的意思表明了。
“湿柴”让于严氏不痛快,是经清玉院才会落进菡萏院,他要取了走。
权衡利弊之下,于严氏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甘,挤出一丝笑容。
“既然五哥儿这麽说,那便依你吧。”她转头对身边的一个婆子吩咐道,“去竈屋,把那个新来的丫头叫来,跟五公子去清玉院回话,还有那什麽湿柴火,你叫几个会办事的,先收敛收敛妥当。”
“是。”婆子机灵,应声而去。
于红英紧紧攥着于颂的衣角,手心全是冷汗。
于严氏转身回了正屋,于红英便同于颂一道在檐下立着,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直到看见婆子领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身影从竈房那边走过来,虽看不清面容,但那熟悉的身形让于红英瞬间确认,就是荀家姐姐!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那女子走到近前,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于颂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于红英的头,笑着道:“我先回清玉院了,等阿爹解了你的禁足,常过来玩儿。”
这是叫她老实。
于红英会意,用力点头:“谢谢五哥!”
于颂不再多言,示意那女子跟上,便带着各背上半篓子湿柴火的两个小厮,转身离开菡萏院。
院门再次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响起,但这一次,于红英却觉得那锁声不再那麽刺耳。
这雨,总是要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