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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的宿舍楼静得能听见隔壁舱室的呼噜声，陈昭对着笔记本电脑打哈欠，屏幕上是周叙在甲板检查缆绳的照片——这人总爱把防寒服拉链拉到顶，只露出双眼睛，修图时想把他眉眼调亮些，却怎麽都不对味。

“咚咚咚”的敲门声带着金属震颤，陈昭手一抖，画笔直接戳在周叙的下巴上。他趿着拖鞋开门，就见周叙站在走廊里，工装裤膝盖处沾着片黑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检修单。

“三管轮把左舷绞车数据填错了。”周叙的声音比走廊的应急灯还冷，“船长让重算，我这没带计算器。”他目光扫过陈昭敞开的衣领，眉头皱了皱，“宿舍温度调这麽高？不怕热伤风。”

陈昭侧身让他进来，一股柴油味跟着飘进来，混着自己刚喷的定妆喷雾，说不出的怪。“船上空调跟摆设似的，不调高冻得手指发僵。”他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用我这个算，Excel函数比你那老古董计算器好用。”

周叙没接话，径直走到桌前。他弯腰时後腰的旧伤肯定在疼，陈昭看见他手撑着桌沿顿了半秒，指节泛白。这人总这样，疼死也不肯吭声，跟船上那台老掉牙的发电机似的，非得冒烟了才让人知道出问题。

“喝这个。”陈昭从床头柜摸出罐热可可，是上周港口补给时抢的最後一罐，“祁安说你昨晚值完班没吃早饭，低血糖犯了别晕我这儿。”

周叙的笔尖在检修单上顿了顿，没回头：“你怎麽知道我没吃？”

“三管轮跟我说的。”陈昭拧开拉环把热可可往他手边推，“他说看见你把早餐面包给了新来的实习生，自己啃干馒头。”

周叙的喉结动了动，终于擡手接过罐子。热可可的蒸汽糊了他眼角的细纹，陈昭突然发现这人眼下的乌青比昨天重了些，像被人打了一拳。

“算完了给我看看。”陈昭坐回床边翻相册，“上次拍的救生筏检修照，主任说要加段文字说明，我哪懂那些术语。”他指尖划过屏幕上周叙的侧脸，那人当时正咬着手电筒检查筏体，牙齿在冷光里泛着白。

周叙算数据的手指停了停，突然开口：“刚才巡舱看见你晾在走廊的摄影包，拉链没拉。”他报出串数字，“备用电池少了一块，是不是掉甲板了？”

陈昭心里咯噔一下。昨天拍星轨时确实拿过备用电池，回来时急匆匆的，说不定真掉在哪了。他刚要起身，就被周叙按住肩膀。

“明早我让水手帮你找找。”周叙把算好的检修单推过来，字迹跟他的人一样硬邦邦，“现在出去找，等着被冻成冰棍？”

陈昭看着他掌心的茧子蹭过自己肩膀，有点痒。他突然想起轮机舱那次，这人也是这样按住他，只不过当时周叙的手还沾着机油，烫得像团火。

“谢了。”他抓过检修单假装研究，馀光却瞥见周叙正盯着自己的笔记本屏幕。照片里的自己蹲在雪地里调相机，鼻尖冻得通红，还是周叙当时抓拍的——那天他说“拍风景不如拍你冻成狗的样子”。

“删了。”陈昭伸手想去合电脑，手腕却被周叙攥住。这人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烫得他想缩手。

“挺好看。”周叙的声音压得很低，呼吸扫过陈昭的耳垂，“比你修过的那些图真实。”陈昭一瞬间竟然觉得面前的周叙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行为举止都不像他的作风。

陈昭的耳尖“腾”地红了。他想反驳“我那是艺术加工”，却被周叙突然拽得往前一倾，额头撞在对方锁骨上。柴油味混着点淡淡的薄荷沐浴露味涌过来，是祁安前两天分的清凉款。这会儿估计是用上了。

“你……”陈昭刚想开口，却被周叙摁在床上，宿舍的床发出“吱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看见周叙喉结滚动了下，突然觉得这人好像也不想他想的那样单纯……

周叙半天只说了句：“你脸上……被划了一道。”陈昭疑惑，待他松开手後，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果真有一处触碰之後刺痛无比，陈昭慌慌张张打开相机看自己那道疤，还是新的，都没结痂，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弄上的，他还从没注意过。

陈昭捣鼓了半天才找到药，开了灯，给自己上药，想起来周叙还在旁边，自己又不好够到伤口，于是开口：“能帮我上药吗？”周叙似是沉思一会儿点头表示答应，他半蹲着给陈昭上药，周叙的头发有点乱。陈昭看着周叙的头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这人时，他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後，鼻梁上还沾着机油印，活像从海盗片里走出来的。

“周叙。”陈昭犹豫了很久才开了口“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他说完後打量着周叙的表情，周叙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下，上完药後他将药膏递给陈昭。

“没什麽事，你休息吧，不打扰了。”周叙起身。

周叙的手刚触到门把手，陈昭突然开口：“你值班室的扳手，是不是还在我那儿？”

周叙回头时，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硬朗。陈昭记得这表情——上次在甲板抢着扛备件时，这人也是这样，嘴上说着“不用你”，眼底里却有着说不清的心事。

“明早再说。”周叙的声音裹着点不易察觉的哑，“你脸上的伤别沾水，我那儿有防水创可贴。”

陈昭没应声，看着他转身消失在走廊拐角。应急灯的光在周叙身後拖出长影，右腿落地很沉，估计是旧伤。明明看起来难受，却要硬撑。陈昭在心里为他捏了把汗。

他摸了摸脸上的创可贴，突然想起刚才周叙半蹲时的样子：头发垂下来的几缕扫过他的额头，呼吸里的薄荷味的刺激，像杯加了冰的黑咖啡，苦得让人舌尖发麻。

回到桌前，陈昭点开那张被周叙夸“真实”的照片。屏幕上的自己蹲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沾着冰碴——是去年冬至拍的，当时周叙说“拍风景不如拍你冻成狗的样子”，手里的相机却比谁都举得稳。

凌晨四点，陈昭被船身的颠簸给晃醒了。窗外的浪拍得舷窗作响，他摸黑去走廊找手电筒，撞见周叙从轮机舱出来。这人的工装裤膝盖处洇着片深色，像是刚在油水里跪过，手里攥着个工具箱，金属锁扣在寂静里叮当作响。

“怎麽醒了？”周叙的声音带着点柴油味，“下半夜有涌浪，船长让加巡。”他的目光落在陈昭没系好的睡衣领口，眉头皱了皱，“穿这麽少，想重感冒？”

陈昭没接话，盯着他手腕上的新绷带——是下午修绞车时被钢丝绳蹭的，队医说要缠三天，此刻却松松垮垮挂着，边缘还沾着机油。“你的手……”

“没事。”周叙把工具箱往墙上靠，发出闷响，“刚在舱底换滤油器，蹭了下而已。”他突然往陈昭手里塞了个东西，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是枚船徽，比上次送他的那枚亮，边缘还缠着圈细铁丝，跟从废件堆里捡出来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