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检修完救生筏的隔天,一大早吃饭,陈昭一眼就望见周叙正对着面前的白粥出神,海雾没散干净,舷窗透进来的湿气令周叙头有点儿疼,也许是最近工作的原因,他想起来,下意识抚了抚额。头发被撩起的时候露出他额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很浅,甚至也观察不到这个疤。
“又在思考人生?”陈昭端着餐盘坐到他对面,把刚抢来的茶叶蛋往他盘子一搁:“祁安说你最近工作忙,昨天忙到後半夜,队医让你多吃点蛋白。”
周叙擡眼时,睫毛上还沾了点水汽,他没拒绝,只是动筷子的时候,把蛋白往陈昭盘子里拨了一半,拿勺子把茶鸡蛋扒开:“你也得补充点蛋白。”
他说完後,陈昭笑了,他这人总是这样,明明看起来不解风情,关心人跟扔东西一样硬邦邦的,却也会留意别人。他咬着蛋白含糊道:“对了,昨天教你的拍照技巧,学了没?”
周叙搅着粥的手顿了顿:“拍了设备。”他从口袋里摸出相机——是陈昭那台备用的,屏幕上还存着几张绞车的特写,角度歪歪扭扭,好在焦点还算清楚。陈昭接过相机仔细看了看拍的照片,虽然并不算很好,但作为帮队里拍的也够了。
他把相机还给周叙,眼神瞟向他的餐盘,没怎麽动。陈昭主动开口:“进步挺大,你的那张螺栓拍得不错,比我上次交存档照的清楚。”他擡眼看向周叙的时候才看清他的唇角似乎是上扬了几度,轻咳一声,开口:“下午有空?”
陈昭疑惑:“怎麽?”这才听见周叙慢悠悠说:“辅导一下。”他说得坦荡,好像昨天被逗的耳红的人不是他:“拍人。队里要做船员肖像集,主任让我帮忙拍几张。”
陈昭差点把嘴里的粥喷出来:“让你这冰山……不是,让你去拍肖像?主任怕不是想搞行为艺术。”他见周叙没笑,又赶紧收了玩笑,“行啊,不过得加钱——两顿饭不够,至少四顿。”
周叙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了下,可能是被逗乐了亦或是别的,反正陈昭想不清楚这些干脆就没去想,他就记得这时候的周叙低着头的样子,都能比得上海面上粼粼的波光了。
中午本来能睡个觉的时间,陈昭却翻来覆去怎麽都睡不着,他和周叙约好的时间是下午,现在时间也没到陈昭倒觉得时间过得慢了,之前工作的时候恨不得一天拆成12段来用,怎麽也用不够,自己躺在床上总觉得少了什麽。
听见外面“咚咚”的响声,陈昭就猜到是周叙在工作,毕竟这个时候也热,没前几周那麽热,除了周叙,值班人员,谁会主动工作呢。
果不其然,陈昭出去就看到周叙刷漆的身影,他打心底里感叹,周叙这人的精力跟用不完似的,每天是不是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啊?
陈昭凑近了蹲在他旁边,周叙显然没带相机,瞅见一旁的陈昭正愣着,他侧过头一句话也没说,陈昭挠了挠头,却突然听见周叙开口:“需不需要我提醒你?”
陈昭“嘶”了一声,思考了半天才想起来主任让拍照这事儿,冲着周叙点点头:“想起来了,主任让拍照嘛,我都计划好了,碍不着时间:”
周叙虽然觉得他做了计划也不怎麽靠谱的样子,但终究是没开口,陈昭低头看见周叙工装裤膝盖处蹭的绿漆,忍不住笑,“周叙,这是新时尚?绿裤子配黑靴,挺别致。”
周叙没理他,转身去拿棉纱擦手。陈昭凑过去时,闻到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防锈漆的刺鼻味里混着点淡淡的薄荷香,大概是昨晚用了祁安给的清凉沐浴露。
陈昭自己好像有瓶同款的,自己一直没来得及用,有时间洗澡自己就去试试什麽味儿的。现在在周叙身上闻到了,也算是有个准数,别不是什麽其他味儿的了。
“对了,”陈昭突然想起什麽,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给你的。”是枚小小的金属徽章,昨天在储藏室翻到的,上面刻着三个字,是这艘船的名字,边角都磨圆了。
周叙捏在手里转了转,徽章背面的别针已经锈了。“哪来的?”他忽然开口,话中带着些神秘意味,陈昭没深究。
“老船员留下的,说是以前表彰用的。”陈昭蹲下来系鞋带,晨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周叙脚边,“看你总戴那枚旧的,这个看着更结实。”
周叙没说话,把徽章塞进了工装口袋,指尖碰到里面的另一枚——是三年前救实习生那时候得的,别针都生锈了,他却一直用胶布粘着别在领口。陈昭忍不住多看两眼,他想起来,估计是和三年前那事有关。
之後陈昭去拍了厨房作业,也不耽误教周叙的时间。
厨房的作业照拍得很顺利。陈昭举着相机拍厨师揉面时,眼角馀光瞥见周叙靠在门框上看,手里还捏着个笔记本,时不时低头记两笔。“大副还管厨房的事?”陈昭退到他身边,镜头悄悄对准他握笔的手——食指有块硬茧,可能是常年握扳手被磨出来的。
“下周要检查食品储存规范。”周叙合上本子,“你拍你的,不用管我。”话虽如此,陈昭调整三脚架时,他还是伸手扶了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金属传过来,烫得陈昭指尖发麻。又是这种感觉,陈昭忍不住退了一小步。
拍最後一张烤箱作业照时,陈昭没注意到旁边的蒸汽阀没关紧。一大堆蒸汽涌出来的瞬间,他下意识闭眼,手腕却被人猛地拽住。周叙把他往後扯了两步,自己却半个身子探进蒸汽里,工装後背瞬间洇出片深色,像被浸湿了一样。
“你疯了?”陈昭看着他被烫红的脖颈,嗓门都拔高了,“蒸汽温度快一百了!”
这次陈昭是没什麽危险,倒是周叙自己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陈昭看他这样心中总有股说不上来的火气,也许是担心。
周叙摸了摸脖子,眉头都没皱一下:“没事,皮糙肉厚。”他转身去关蒸汽阀时,陈昭看见他後颈的皮肤红得发亮,像被泼了碗热水。
结束作业,陈昭去医务室拿烫伤膏,正撞见周叙在换药。他後颈的红痕已经起了层皮,队医涂药时,他咬着牙没吭声,指节却攥得发白。陈昭站在门口没进去,直到周叙出来,才把手里的药膏递过去:“队医说这个晚上涂,好得快。”
周叙捏着那管粉红色的药膏,包装上印着只卡通小熊,和他冷峻的样子格格不入。“谢了。”他顿了顿,“厨房的照片……拍得不错。”陈昭笑了一声,这个人说话硬邦邦,来这一下还真有点不适应。
陈昭故意晃了晃相机:“那是,也不看是谁拍的。”他看着周叙把药膏塞进兜里,突然觉得这人其实挺有意思——明明在乎得要命,偏要装得满不在乎,像只把爪子藏起来的猫。
下午的阳光透了点出来,甲板上的积水都泛着光。陈昭让周叙先从拍祁安练手,小姑娘正蹲在观测仪旁记数据,被海风掀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里别着支铅笔。
“从侧面拍,把她头发上的光拍出来。”陈昭站在周叙身後,伸手帮他调焦距,掌心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
周叙按快门时,手指有点僵。照片出来,祁安的半张脸埋在阴影里,铅笔尖却亮得刺眼。
“太硬了。”陈昭点评,“你得想着,她不是设备,是活的。”他接过相机,对着祁安喊了声,“安安,笑一个!”
祁安回头时正好被风吹乱了头发,陈昭抓拍下她擡手捋头发的瞬间,阳光在她手腕的海鸥纹身上映出细碎的金点。
“看到没?”陈昭把照片给周叙看,“要抓这种不刻意的瞬间。”他翻到那一张照片,效果意外的好。
周叙盯着屏幕看了半晌,突然举起相机对准陈昭:“那你别动。”
陈昭正笑呢,听见快门声才反应过来:“哎你偷袭啊!”他抢过相机想删,却愣住了——照片里的自己半眯着眼,嘴角还扬着,後颈的晒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竟有种说不出的松弛感。
“拍得还行吧?”周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他身子以一种凑近的姿势站在陈昭的身旁,陈昭动了动身。
随後陈昭擡头,撞进他眼底。周叙的睫毛很长,逆光时拍出来也好看,虽然把瞳孔遮得有点暗,却看得清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突然觉得心跳有点乱,慌忙把相机塞回去:“马马虎虎吧,比昨天强。”
祁安听见这边的动静,悄悄探过来,差点给陈昭吓死,他调出那张拍祁安的照片,得到了来自祁安的连连夸赞,不过他没给祁安看那张自己的,毕竟他还想等回去了找周叙要个原图打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