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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出差几天回家，收到的消息并不是周叙的，而是领居的：【小昭，你的父亲住院了，你赶快过来吧。】他注视着消息，有些不可置信，住院？他的父亲住院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出差完还有一天才去看父亲，但依现在来看，自己只能提前去了，周叙提出和他一起去，这样也好照顾一下。陈昭没拒绝，和周叙简单收拾了行李坐高铁去了父亲在的城市，时隔三年再来到这座城市，陈昭还有点儿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没磨蹭，毕竟周叙还在，于是打了个车就去了医院，周叙在路上准备订酒店，住院不能没有家属照顾，可能还需要留下来几天。

陈昭询问病房後，顿觉心脏刺痛，总觉得有什麽事情要发生，加快了上楼的脚步，三两下跑到病房门口，忐忑地敲门，周叙在病房外站着没进去，待会儿陈昭让他进来再来。贸然跟过去还显得突兀，说不定陈昭父亲还会因此对自己厌恶。

领居刘小姐打开了房门，她是个很好的老太太，对于陈昭帮忙照看父亲的请求没有拒绝，有时间还会和陈昭的父亲下下棋，陈昭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面善，这人就跟表面一样充满善意。

“你来啦。”刘小姐往後退两步，陈昭风尘仆仆赶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还是工装风格的衣服，怎麽看怎麽奇怪。陈昭抿唇看了刘小姐一眼，刘小姐识趣离开，接过刚出门就撞见同样在外面的周叙，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开口。病房内依稀能听到陈昭的说话声。

事实上是，刘小姐出去陈父陈柏川就醒了，也可能是一直清醒，就等刘小姐离开。陈昭没废话，开口询问：“爸，你这是怎麽了？”陈柏川罕见地没有说话，皱眉叹了口气，陈昭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但是陈柏川明白自己这幅病体早已撑不了多久，陈昭就算是知道也于事无补。

见父亲没回答，陈昭到周围转了一圈，没有什麽相关的报告单，一直到医生走进来，陈昭停下动作跟着医生出去，刘小姐还在外面等待，周叙估计是去买见面礼了，陈昭在外面听着医生简述病情，总结下来就是：你父亲的病情恶化，拖了太久，导致现在手术存活率极低，是选择继续治疗还是放弃治疗，若是继续治疗大概率也是难以成功进行手术。

陈昭仿佛五雷轰顶，怎麽会呢，这病拖了那麽久，他自己身为子女却一无所知。可是转念一想，这不是他从小就希望的吗，父亲早点去世，再也不要去责罚自己，但父亲要真的因病去世，好像也莫名的心酸。

他默默点头，面对这种情况任谁也无法接受，更何况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人，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要是父亲真的离开了自己，他又该怎麽办。

医生离开後，陈昭观察到刘小姐对自己担忧的眼神，强撑着摆摆手，微笑说：“没事，您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目送刘小姐离开，他才卸下防备，疲惫地坐在冰冷的长椅上，他理解为什麽会刺痛了，这种时候，如果是父亲自己又会怎麽样？他在一夜之间成为了顶梁柱，好像什麽都没变，但是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陈昭恢复好以往的神情，装似轻松地推门进来，这件事情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他踌躇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父亲一针见血地说了出来：“我这个病估计治不好了吧？那就别治了。”他声音苍老，陈昭这才注意到他鬓角发白的毛发，以及他脸上增添的一道道皱纹，不过四十多，看起来就像是六十多了。

他尊重父亲的选择，陈昭改变不了这一切，那便顺其自然。周叙方才买好见面礼在门口候着，陈昭深吸一口气冲着父亲，鼓起勇气：“爸，我想让你见个人……”陈柏川似乎猜到了什麽，他看到陈昭这个反应，就知道了门外的人许是他对象，是个男孩儿。其实从陈昭上大学那会儿他就知道了。

这件事过去很久，久到陈柏川差点忘记，他喜欢男孩。这件事情说起来是个巧合，陈柏川想过催婚，陈昭每次都糊弄着应付过去，从没带他见过对象，学校毕业那天，陈柏川偷偷去看了陈昭，他风华正茂，眉眼就像是年轻时候的陈母，还带着陈柏川的锋利，身上带着股不服输的劲。陈柏川也说不上爱陈昭，如果爱，那更多是愧疚，因为陈昭的出生算是个意外。

陈柏川当年和陈母方玲生下他的姐姐後，没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但是陈柏川的父母和方玲的父母催的急，想让他们再要一个孩子，他们没办法抗拒，阴差阳错下有了陈昭，说陈昭是个意外，那是因为当时陈柏川性子急，和方玲起了争执，准备离婚的前天一晚激情，方玲离婚後才知道自己怀了二胎，她不想养孩子，想去追寻事业，陈柏川不拦她，留下了陈昭，离婚之後，陈柏川父母的态度好了些，但陈柏川还有个哥哥，哥哥通过一些下作手段拥有遗産，陈柏川无能无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一份也被哥哥剥夺，从此他的性格变得暴躁易怒，对儿女非打即骂。

他不爱陈昭，这多年了似乎是愧疚，他愧对陈昭，也後悔自己不应该生下他。但是陈昭又何尝不是後悔自己来到这世上，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父亲爱过自己，就像他不爱父亲一样。

出生的时候下了雪，陈柏川给儿子取名昭雪，没了雪，剩下个“昭”。

陈昭没了母亲，雪化的很快，转瞬即逝，父亲的爱也是，同这雪一并流逝。

时至今日，陈昭想到的时候觉得可笑，父亲好像一辈子都在忏悔，母亲，父亲，哥哥，孩子，他没完成任何大事，一生浮沉，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意义，就像他放弃了治疗，放弃了所有，也难以找寻自己。

陈柏川回过神，见到了周叙，他是个长相英俊的小夥子，比之前那个还好看的多，周叙很有礼貌地说了声：“叔叔好。”顺便把见面礼放到了桌上，陈柏川摆摆手，咳嗽两声：“坐吧。”他没正眼去看周叙，他的目光灼热，就像能把自己给盯出个洞来。

“这是……”陈昭话还没说完。

“对象，我知道了。”陈柏川翻了个身，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他对这个儿子没抱有太大希望，要是能和一个人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也好，就算那个人是个男孩儿他也认了，他自己一辈子跌宕成这样，总不能让儿女和自己一样。

陈昭惊讶于父亲猜到了周叙的身份一时间竟然开不了口，陈柏川半个身子在被子里：“陈昭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他说。”陈昭听完略带不安地离开，他不能够确定陈柏川会对周叙做什麽，要是因此周叙对自己心生厌恶，那也是没办法了。

“你叫什麽？”陈柏川待陈昭出门後，坐起来，周叙还想帮忙被他给拦住，摆了摆手。周叙老实回答：“周叙，叙述的叙。”

“嗯，你父母那边怎麽看？”陈柏川对此倒是接受了，就是不知道周叙那边怎麽样。周叙思虑半天开口：“我的父母……离开了。”他话说的委婉，陈柏川一下子就理解了，顿时心生怜悯：“……那你想和他一起吗？”

他试探性问，周叙这人靠不靠得住，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嗯，叔叔放心。”周叙觉着这话在哪里说过，他到底能不能让陈柏川放心，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毕竟这问题谁也不能绝对肯定，周叙一样不能肯定，像是前任，他当时如此信誓旦旦地说出口，却还是覆水难收，落得个两难的局面。

他悄悄擡头观望了陈柏川的反应，闭着眼靠在床上，跟睡着了一样：“嗯，你让他过来吧。”

周叙疑惑，就这些吗？这人不是形式主义，能不能过一辈子可不是单单几句话能够决定的，陈柏川自己就深有体会。

他对方玲说：“玲儿，我以後会对你好一辈子，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方玲感动的稀里哗啦，哭着答应他，带上了那枚象征着真爱的戒指，那时候谁都没预料到两个人会在六年後走到婚姻的尽头。

六年前，陈柏川在花店买了一大簇鲜花，笑着跟方玲求婚，他还说：“等我们真的举办婚礼了，我要在里面摆满鲜花。”

六年後，花店倒闭，以前买的那种花因为卖不出去早就没有卖的了。他们的感情也支离破碎，走向尽头。

陈柏川说完後，回忆就此截止，他这一辈子除了分分合合似乎也没什麽别的，他们都困在了牢笼里，对陈昭，对自己。

陈昭提出离开，陈柏川没有阻拦，他找到了自由，是的，他自由了。陈柏川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儿，痛苦在此刻变成了大石，压在自己肩膀上，他这一生还真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