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陛下遣人去汝宁过问时疫之事,她本以为,顾翁戎会凶多吉少,为此她也跟着阿娘哭了数日。
可从汝宁回来的人,却说汝宁县的学子大多无恙顾翁戎爹也安好无虞,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安放下来,原来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她给汝宁去了数封信,希望阿爹能早日赶赴上京与她团聚,如今,知道顾翁戎的车马早就啓程,很快就要赶到上京和她们团聚了,她心中很是欢喜。
可她如今不得不在宫中和长平同住,只能偶尔去看望他们,却也让她难过,好像这後宫之中,终究只有她一个人。
她沿着重重花廊和长平在月光下缓行着,长平似乎是想让她不要太过担心。
一直不住地给她讲些宫中的轶事,六娘便始终默默地记着这些看似不大紧要的故事。
无论怎样,眼前的路她得继续走,她得清楚地带着这些身份活下去,她不再是能为所欲为的小女娘。
虽然如果,她的身生阿爹阿娘,还有阿弟,没有去世,她大抵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从宋献宁给她取的名字就知道,世人望女成凤,而肖臣毅和宋献宁给她起的名字,不过是她能夷悦无忧,不识苦之滋味。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这些时日,六娘与长平必须得做去宫中学府学礼仪规矩。
六娘想着她飘零许久,只跟着孟简之读过几本书,必然与这些皇家贵族有霄壤之别。
可她没想到,大周马上定天下,武德帝是布衣天子,出身草莽。这些王子皇孙也不过才请了夫子女史,学那些世家贵族的书史琴棋,礼仪规矩。
不过课业上却很是繁重,从祭祀封禅到坐卧行走,又从孔孟之道到抚琴插画,甚至骑射狩猎也是皇族女子要学的功夫,时间就排得满满当当……
要论学书本知识,长平就是第一个叫苦的,她总喜欢在她耳边抱怨。
“长宁,你若是天天及笄多好,这样就不用跟这些矫揉做作的女史学规矩了!”
六娘却认真地俯身写字,时而咬着笔尖打量她写出来的字,仿佛一个老学究。
以往她习的是孟简之最喜欢的灵飞小楷,可她看着自己的那一笔字,就总容易忆起他,她想换个字体,于是俯身学着陛下的字体。
长平见她醉心血书,拿笔杆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六娘捂着脑袋呼痛。
长平却埋怨说,“你倒是来者不拒,安之如怡,什麽之乎者也,琴棋书画,门门学得都很上心,这些究竟有什麽用?父皇和母後都不是草莽出身,什麽事没干过,如今却要她们的女儿装什麽淑女。还有我那小皇舅陈王,明明也是微末出身,举手投足也非学什麽世家做派,瞧那装腔作势的样子。”
六娘想起薛少弋的做派,也有些觉得好笑,薛少弋一定不会同长平这样,时时提及出身的。
六娘依旧垂头写着自己的字,安慰长平,也安慰自己,“陛下那日说什麽来着?在什麽位置就做什麽事,你看,那些世家大族屹立百年,何曾废止过这些家里女子学诗书礼仪?为了让族中那些男儿科举有名,为了让族中那些女儿嫁入高门,虽是为了稳固族中的权力。
但除此之外,学这些也并无害处,寻常的人家的儿郎女子并非不愿意学,只是没机会罢了,如今我既然有机会,自然得好好珍惜。”
“放屁,若是这些东西有用,他们族中小辈为何如此不堪重用,数十年的战乱,这些世家并不是没有得到皇位的机会,只是被父皇和……和你阿爹打得服服帖帖。
如此这般他们才交出手中兵权,说什麽再不屯兵自重,回头学这些诗书之道,说到底,拳头才是硬道理,这些东西学着安慰自己罢了。”
六娘听到她提起阿爹,字迹轻轻歪了歪,半晌,她又仿佛没有听见,说:“乱世自然如此了,可治国不能只靠拳头,还是靠诗书礼仪,圣人典籍,皇家奉圣人之道,庶民才会守礼知节。”
六娘将砚台上的笔拿起来,尊敬地用两手捧给长平,“尊敬公主殿下,你是大周唯一的嫡出公主,该当为万民表率。”
长平拿她没办法,接过她手中的笔,一页页翻着手中书,扁嘴道,“一套一套的道理。也不知道跟谁学得。”
是啊,跟谁听的呢?半数都是听顾翁戎和孟简之说的大道理……
幼时,她跟在孟简之身边,看他做文章写字,阿爹在他身边教导他,满口的之乎者也,可,到底也将这之乎者也记在了心中几分。
六娘抿唇,来到这皇城,才多少时日,她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周正规矩了,她似乎有点想念那个在汝宁无所忌惮,不用恪守本分的自己,六娘继续静心习字。
长平却突然凑到她脖颈边,“听说,皇祖母给咱们请来了一个新的夫子,你知不知道?”
她摇摇头仍然在练她的字,新来的什麽夫子是谁,她一点都不关心。
“这位夫子还和你有旧!”长平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