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老爷听完话,带着思绪沉默後只道:“她要去就随她去吧。年轻人过日子,咱们不要插手。”
胳膊拧不过大腿,文薰吃过晚饭後,还是跟着舅舅丶舅妈去了火车站。
霞章脸色冷淡地送她上车,“一路小心。”
说是关心,连称呼也不带。文薰还未说什麽,他就摆出不想听的姿态转过身去,干净利落地离开。
引得她抿了抿嘴,闷着脑袋进了包厢。
到了发车点,火车疾驰。
直至夜深人静。
这是莫霞章婚後独处的第一晚。他没有开灯,而是安静的与月光作陪。
——是,除了新婚之夜,後来两天他都睡在书房。可哪怕他睡在书房,他知道文薰在房里,他心里也是安稳的。
哪像现在这样,妻子跑到外地去闯事业,留他独守空房?
想到白天朗文薰的不顾一切,霞章就觉得嘴里发苦。
好像是五脏的苦水都倒流了进来。
他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他需要明白,文薰是去办自己的事。她是一个接受了新式教育的女子,她拥有自己的梦想,那麽理所应当的,她就该拥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秘密。
可从送她上车後就虚度至此的光阴又让霞章忍不住多想:有什麽秘密,是不能告诉他的?
他明明就对文薰十分坦诚不是吗?
可反过来,她甚至连句具体的实话都不愿意给。
什麽家国两全,说得容易,现在还不是为了国而把他这个家丢在这里!如此见外,还说要跟他做一辈子的夫妻!那是哪门子的假夫妻?
才一会儿,钻了牛角尖的莫霞章又生出一肚子气。
末了,他又给气笑了。
“真是蠢物。”他轻声骂了自己一句。
为什麽一定要为了不让他知道编辑是谁,又是哪家报社而争吵?他可以不跟着她去见编辑,至少让他跟着过去,也好和她一起回来。
难不成,自己还是那等会行跟踪之事的小人不成?
可见还是不信他!
他是有哪里做的还不够好?
他不想过于要求她,他不想逼迫她,可他们是夫妻啊。夫妻之间,不就应该互相爱护,互相坦诚,互相信任吗?
时钟的三个指针整齐地指向数字12,此刻已经到了第二天。园子里万籁俱寂,朗家人已经全部睡下,只有生着闷气的莫霞章对着月光下的影子独自清醒。
忽然,那点月光也被乌云吞噬,紧接着很快下起雨来。莫霞章听着雨点打在玻璃窗子上的噼啪声,担心夹风带雨吹进来浇了文薰的东西,起身出去跑了一圈,把院子里所有窗子全部关上。
最後再度回到文薰出嫁前的闺房。
失了月光,黑乎乎的,到底不美。枯坐在椅子上有些腰背酸痛的莫霞章趁着这个机会,于黑暗中摸索着去开了两个屉子,找来火柴。他将放在床边的蜡烛点燃,试图照亮自己逐渐阴暗的内心。
等到豆大的光照亮眼前,他才发现这是一对喜烛。
莫园新房中的龙凤烛在新婚之夜点到天明,已经燃尽,这里的居然还在。
还是崭新的。
虽然送了那麽多东西去莫家,可文薰房里的物件不见少。又是新婚,那些红绸,红帐子,甚至是满墙的喜字都没人料理。
他四下望去,发现这间屋子里什麽都是一对。椅子是一对,柜子是一对,花几是一对,墙壁上的书法是一对……
它们成双结对,只有他是一个人,影子也是一个人。
所谓“形单影只”,用来形容他此时的处境再合适不过。
莫霞章越想,觉得这屋子里的物什都夥同主人在欺负他。他气文薰不够信任他,又气自己做得不好得不到她的信任,更气自己牛心左性,非僵着一件事跟她吵。
气到後来卸了力气,望着那两株跳动的火光再度落下泪来。
失魂落魄,独剩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