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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第1页）

第50章

奢华的宴席终于在表面的一团和气中落下帷幕。当楚云瑶回到镇南王府的寝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後关上的瞬间，她强撑了一整晚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小姐！”翠微连忙上前搀扶，却被楚云瑶轻轻推开。

“我没事……让我……静一静。”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沙哑。翠微担忧地看着她，识趣地退到外间。

楚云瑶一步步走向梳妆台，脚步虚浮。她看着铜镜中那个妆容精致丶华服加身的自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偶。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拔下发髻上沉重的凤簪。金玉珠翠一件件被卸下，落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她强撑的僞装一层层剥落。

当最後一支发钗被取下，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覆盖住她单薄的肩背时，她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沿着梳妆台缓缓滑落，瘫坐在冰冷的地毯上。紧绷的脊背垮塌下来，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华丽的裙摆。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可那无形的压力和煎熬，却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她。宴席上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回放：

宗泽誉那身刺眼的明黄龙袍，那顶象征至高权力的冕旒……他拄着龙首手杖，每一步落下那沉重的“笃丶笃”声，都像是在敲打她的心脏！每一次声响，都在残忍地提醒她——那条微跛的腿，是为了抗旨娶她，在承运殿外跪求三天三夜留下的永久伤痕！是他为他们的感情付出的丶血淋淋的代价！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是那样炙热丶复杂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眷恋丶不甘和……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丶帝王式的占有欲！那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连同灵魂都重新拽回那个属于他们的丶刻骨铭心又支离破碎的过去。

还有他那句“好麽？”——那是东宫花园里未尽的对话，是迟来的丶带着威压的逼问，更是对她现在选择的丶站在段霄身边的无声审判！

愧疚，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着她的心。她无法忘记宗泽誉眼中的痛苦，无法忘记他为了她而残缺的身体。这份沉重的愧疚感，在看到他拄着手杖的瞬间，被无限放大，几乎要将她压垮。

而段霄……她想到了席间那只始终覆在她手背上丶给予她力量的大手。想到了他在宗泽誉逼问时，那无声却坚定的保护姿态。

“吱呀——”一声轻响，寝殿的门被推开。

段霄走了进来。他已换下了繁复的蟒袍，只着一身深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他一眼就看到了瘫坐在地毯上丶将脸埋在膝间无声哭泣的楚云瑶。卸去了华服珠翠的她，此刻显得格外单薄脆弱，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只被风雨摧残的蝶。

段霄的脚步顿住了。深邃的眼眸中瞬间翻涌起复杂的情绪——心疼丶怒意（对宗泽誉的）丶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丶名为“无力”的感觉。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背影。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给你时间”丶“绝不逼你”丶“等你心甘情愿”。他做到了。在宴席上，他给予她无声的支持，没有干涉她的任何应对。在宗泽誉用过去逼问她时，他选择了相信和守护，而非替她回答。此刻，看着她卸下所有僞装後的崩溃，他也没有上前质问，没有强迫她解释什麽。他在等。等她消化掉今晚的冲击，等她理清那纷乱如麻的心绪，等她……自己从那个名为“宗泽誉”的巨大阴影里走出来，走向他。

然而，看着那颤抖的丶被浓重愧疚和过去阴影笼罩的纤弱背影，段霄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丶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信心……动摇了。

为什麽？是因为宗泽誉如今那至高无上的身份带来的压迫感？不，他段霄何曾畏惧过权势？是因为楚云瑶对宗泽誉旧情未了？他看得出来，她面对宗泽誉时，更多的是震惊丶愧疚和压力，而非爱恋的馀烬。

那是因为什麽？段霄的目光落在楚云瑶身上，落在她为宗泽誉而流的眼泪上（他并不知道她此刻的泪水中愧疚占了更多），落在她因为看到宗泽誉的残腿而剧烈起伏的肩背上……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时间。

宗泽誉和楚云瑶之间，拥有着整整十数年的青梅竹马时光！那是无数个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是刻在彼此生命最深处丶最纯粹年华里的印记！是御花园的秋千，是上元夜的花灯，是彼此最懵懂也最真挚的许诺！这份共同经历的丶深入骨髓的过去，是他段霄无论如何强势介入丶如何给予温暖和尊重，都无法彻底抹去的！

而他段霄呢？他与楚云瑶之间，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多。这一年多，充满了强势的掠夺丶冰冷的误会丶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刚刚才萌芽的丶脆弱的温情。这份感情，如同南疆新栽的树苗，虽然生机勃勃，但根系尚未扎入彼此灵魂的最深处。

宗泽誉付出的那条残腿，是时间赋予他们的丶沉重到无法忽视的烙印！那是楚云瑶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丶名为“愧疚”的伤口！只要宗泽誉出现，只要看到他拄着手杖的样子，这道伤口就会被狠狠撕开，提醒着她那段无法偿还的情债！他段霄能给她权势的庇护，能给她南疆的自由，甚至能给她真心的尊重和呵护。但他无法……给她那十数年的光阴，无法抹去她对宗泽誉那份深入骨髓的愧疚！时间，站在了宗泽誉那边。那份愧疚，成了宗泽誉手中无形的丶却最致命的武器。

段霄看着楚云瑶依旧沉浸在痛苦中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无力感。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时间沉淀下来的情感和无法磨灭的愧疚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他握紧了拳，指节发白。他依旧会等，依旧不会逼她。但他心中那份笃定的丶以为她终将完全走向自己的信心，却在宗泽誉拄着手杖出现的那一刻，在看到她此刻崩溃的瞬间，産生了前所未有的丶巨大的裂痕。

夜风从敞开的殿门吹入，带来一丝凉意。烛火摇曳，将楚云瑶蜷缩的身影和段霄沉默伫立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两个被无形枷锁困住的丶孤独的影子。寝殿内弥漫着无声的泪水丶沉重的愧疚和……一个强者内心从未有过的动摇。风暴的中心，此刻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寝殿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