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整理好他散乱的头发,林梧逸才从帝王的寝宫出来。回殿的轿撵还在半路上,谢裳溟来了,拦得倒快。
“阿姊,”谢裳溟抬起一双阴丽的眼,看他半晌,“好本事。”
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谢裳溟偏不让林梧逸走。
轿撵停了,谢裳溟拉起林梧逸的手,力气大得要死,直带着他钻到假山后。
林梧逸道:“你发什么疯。”
他被推到假山上,硌得慌。
此情此景,和偷情无异。谢裳溟脸色白得近乎生出了哀意:“我没那个本事让父皇……你做了什么。”
不等林梧逸回答,谢裳溟又道:“你也想当狺妃了。”语气阴冷得能结出冰坨子。
啊,误会了呀,林梧逸偏头:“和你有关吗。”
天色暗了,谢裳溟两颗黑浸浸的眼珠盯死了林梧逸。大晚上的,净出来吓人了。
林梧逸抬手就是一巴掌。
自从一巴掌打了谢危启,林梧逸仿佛开启了什么好玩的开关。
谢裳溟显然没料到这样的结果,这巴掌挨得结结实实。
林梧逸被逗乐了。
看着谢裳溟被打偏的脸,巴掌印慢慢浮现,林梧逸轻声问:“疼吗。”
谢裳溟没有回答,林梧逸自顾自抚上他的脸,力度很轻。
“既然叫我阿姊,怎么能说出些让我伤心的话。”
谢裳溟按住了他的手,直按到假山上,山石粗糙,手背生疼,林梧逸道:“如果你要做出些粗暴的行径,记得自己直面受伤的可能。好阿弟,我这么爱你……”
林梧逸说得轻悄,谢裳溟听得出满是讥讽。
他静静地看着阿姊,很快活吗,只是扇了他一巴掌,就值得这么快乐?
谢裳溟慢慢垂下手。
“你说假话,我当真了,若阿姊做不到,会很惨的。”谢裳溟望着他,心中突生出陌生的悲凉来。
阿娘说过类似的话。
双巢说了爱我,双巢若做不到,会死得很惨的。
谢裳溟满足了阿娘的遗愿。双巢断了十指,剜了眼睛,削去了鼻,卸除了肢,在阿娘的祭日,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本打算继续送给阿姊的。
想想阿娘,就都烧了,祭给阿娘。
林梧逸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从一开始,你我最好就只活一个。”
谢裳溟慢慢伸出手,夜更黑了,他说:“我牵阿姊出去。”
林梧逸把手放上去,谢裳溟牵得死紧他也没管,只一句“好啊”很快散在了假山里。
蛐蛐总会死的,林梧逸希望谢裳溟死得其所。
轿撵停在原地。
谢裳溟蹲了下来,说他背他回去。
姐弟情深,林梧逸怎能拒绝。
他趴上他的背,谢裳溟背着他慢慢走在这深宫里。
侍从们提着灯,走过的朱墙上,一道长长的影,两个人的,融在了一起。
谢危启披着火红的大氅,蹲在小火炉子边等林梧逸回来。
有凳子他不坐,有榻他不躺,蹲得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小狗。酒醒后他洗漱一番,怔怔愣愣,饭也不吃又来了。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来。
他更不知自己能到哪里去。
皇宫比草屋大得多,比天下小得紧,不大不小的一方地,他竟找不到哪一处温暖踏实。
踩在哪里,下一步都似要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丑态百出。
长姐的怀抱是个意外。
意外的踏实,不可思议的温暖。
长姐是冷的,手冷,打在他脸上,热起来的是他的脸庞。
他清楚知道这份温暖恐怕是烧灼了自己带来的幻觉。然而他无法挣脱。
在不够理智的时候,他总是不想挣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