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劲如海浪一般一阵阵卷上来,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睡过去的前一刻,喃喃出一句:
“什麽奴婢陛下,都是封建糟粕。我们不是主子和奴才,小荷……我们是朋友。”
房中烛火未熄,摇摇晃晃地,映着白小荷若有所思的一双眼。
她在床边静坐片刻,没有应声,也没有等到应天棋的下文。
之後擡眸望去,才瞧见那人的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了。
经过这麽一遭,白小荷睡意已散。
她从床铺的角落捡起被白小卓踢到一旁的被子,给白小卓掖好,又重新拿了一床薄被,过去轻轻盖在应天棋身上。
窗外掠过一道黑影,打了个转,停在了窗沿。
是夜晚路过在此歇脚的鸟儿。
原本没什麽特别,白小荷却像是想起了什麽,擡手摸摸腰间,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抽出一张布条丶一枚青石,和一粒朱砂。
她并没有多纠结,很快将朱砂放回荷包中,随後铺开布条,用力将青石在布条上划过,留下一道蜿蜒的青色痕迹。
之後,她收起青石,拿着布条行至窗边,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把布条夹在了里面。
合上窗,明日就会有人把布条收走。
不出意外的话,这张布条最晚明日傍晚就会被送到太後手中。
到时太後展开布条,看见上面青色的痕迹,就会知道,今夜一切如常,皇帝并无异样。
白小荷缓缓呼出一口气,回到床边,静静躺下。
闭上眼,思绪回转至一切开始之前。
这皇宫,看似一潭静水,实则暗潮汹涌,处处危机。
这一点,白小荷从一开始就知道。
忘记了是哪日,张福全从新进尚宫局的宫女中挑了几个容貌出挑的,带她们进了一间暗阁。其中就有白小荷。
传唤她们的人是个年长的姑姑,当时白小荷不知她是谁,之後才晓得,那是陈太後的贴身侍婢,星疏。
“进了宫,各位姑娘的命便不是自己的了。运气差些的去洗衣洒扫,好些的送入各宫近身伺候主子,好处自然少不了。更有福气的,若被陛下看中一朝临幸,便能飞上枝头,从此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各位姑娘都是出挑的人儿,自然会比旁人更有福气些,太後也希望你们能讨得皇爷欢心,所以,太後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但她也希望,来日,若姑娘们得了好,须得牢牢记住,这份脱胎换骨的运气是谁给的,姑娘们的命,又是谁的。”
尚宫局的人,都要被太後先挑过一遍,才有机会被送去皇帝身边。
而这些有机会近身伺候皇帝的人,都被太後牢牢把控着,时刻替太後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
白小荷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自然也有着这种觉悟。
这对她来说,原不是什麽需要纠结的难事。
皇帝是个不思进取昏庸无能的傀儡皇帝,太後手握实权眼线遍布整个皇宫,她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枚棋子,伺候谁都是伺候,给谁卖命都是卖命。
直到真正被挑到皇帝身边的那夜,那人懒洋洋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核桃,和她说了很多话。
其实当时具体说了什麽,白小荷已经记不太清了,左不过是要与她做交易,要她为他所用。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
因为,从初见起,那人对待她时,就能让她感觉到被尊重。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个语气每个眼神,没有颐指气使,没有高高在上,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恩赐”,也没有觉得她白小荷一生下来就得给他卖命。
白小荷生来卑微,从小到大遇见的那些人,谁都能呵斥她,谁都能理所当然地命令她。
这份尊重对于她来说,是第一次,是最难得。
她这辈子所求的东西不多,不钟爱荣华富贵,于家人情分也浅,唯一的牵挂便是白小卓。
但她走到这一步,愿意为应天棋做事,却并不仅仅是因为白小卓。
原来,给人卖命也并不都是毫无差别的。
比如,陈太後会倚在层层叠叠的纱帘後面,让她跪着等自己睡醒,然後漫不经心地听完她遮掩过的叙述,懒洋洋地说一句:
“知道了,退下吧。”
然後擡手,像喂狗一般,抛出一枚金叶子,打着滚停在白小荷屈下的膝前,算作她听话的赏赐。
应天棋却会和衣蜷在窄窄的软榻上,将宽大的床铺让给他们,并不会因为身份有别而骄矜轻狂,反而困极也不忘跟她说:
“小荷,我们是朋友。”
应天棋今天当真是累了,可却也睡不安稳,梦里也微微皱着眉,不知又在思虑何事。
白小荷站在软榻边,垂眸看了他一会儿。
片刻,她微微倾身,吹熄了摇晃的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