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周目应冬至,不怕。
一开始制着小唐的那两个男子迅速重新将面巾绑好,他们也知自己一时疏忽坏了事,忙冲上去将人从应瑀身边拉开,图个将功抵过从轻发落。
小唐被拖走的时候,脸上已生出数道血痕,道道深红从那些裂缝中流淌下,留下许多刺目蜿蜒的痕迹。
负责此事的锦衣卫忙过来请罪。
应瑀本是最温和风趣的性子,但这次也是动了大气,将那人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让他自去领罚。
应天棋匆匆过去,心里又急又气,这情绪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应弈的:
“兄长,你怎麽……!”
“不必多言。”
应瑀瞧见他,神情这才温和了些:
“没冲撞到你就好。”
“那兄长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
“无妨,我蒙着口鼻,想来应当无事。”应瑀指指自己面上的布巾,安抚着冲应天棋笑了笑:
“天色不早了,陛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应天棋看着他,终是抿抿唇,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心中五味杂陈,与应瑀分别後,独自回了寝殿中。
特殊时期,就算夜深,行宫中人也不敢懈怠,个个在宫殿与营帐间小跑着穿梭丶送人送物。
夜色被一朵朵摇曳的火光照亮,空气中都弥漫着紧绷的气味。
窗外漆黑一片,实际早已过了入睡的点,应天棋却毫无睡意。
寝殿中只零星点了几盏灯,他就枯坐在烛火下,人静得像一棵枯木,只手里缓缓转着两颗核桃。
殿外脚步声杂乱,殿内却安静异常,只有核桃粗糙表皮摩擦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咚咚——”
直到不知多久过去,殿外传来一道极轻的敲门声。
应天棋这才回过神,他擡手揉了揉鼻梁:
“进。”
于是寝殿的木门发出一声轻响,缓缓被人推开来。
应天棋本以为来的会是小卓小荷,或者方南巳,却没想到来人带着一点清幽的陌生香气,应天棋一擡眼,竟见是姚阿楠。
“你怎麽来了?”应天棋有些意外。
姚阿楠看着他,向他行了一礼:
“请陛下恕罪。臣妾是听宫人说有病患冲撞了陛下,心里实在不安,辗转难眠,实在忍不住过来瞧上一眼。”
说着,姚阿楠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应天棋:
“陛下……可还好吗?”
“好,朕没什麽事。你放心。”
应天棋勉强冲她笑笑:
“不是说了没事不要随意走动?现在行宫里发了瘟疫,你应当多顾着你自己。若朕真染了疫病,你跑来再过给你,害你也染上,多不值当?”
“陛下龙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若陛下病了,臣妾便侍奉在侧,陛下安好,臣妾也能心安。”
姚阿楠说话时格外认真,之後倒像是自己先觉得害臊了,低下头来:
“见陛下无事,臣妾便放心了,陛下早些安寝,也别太为疫症伤神,事情总会变好的……臣妾告退。”
说着,姚阿楠低头後退几步,转身正欲离开,却忽听应天棋在身後叹息似的问:
“……你怕吗?”
姚阿楠脚步顿住。
她抿抿唇:
“臣妾不怕。”
说罢,她没等到应天棋的回应,知这个话题已到此结束,便擡步离开了寝殿。
待她走後,应天棋才闭了闭眼睛,喃喃道:
“……我怕。”
横杀出来一个小唐,再次打乱了应天棋心中所有盘算。
原本能压住的疫病再次猖獗起来,的确如何朗生所说,病的那几日,小唐格外勤快,什麽活都有他,上上下下几乎将良山所有有人的地方都跑遍了。
不出两日,宫人大批大批地病倒,行宫还好,可像禁军营那般人群密集之地算是真真遭了大祸,其内近五成人都有了症状,馀下那些暂时安好的人也个个惴惴不安,每个人面上都是肉眼可见的恐慌。
血裂症,治不好的疫症,病状极其痛苦凄惨,唯一的控制手段就是将病患在初期就与旁人隔离开来,舍少数而保多数。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若想舍,此行至少得有一半人要被丢去山里孤零零死去,那阵仗,足以引发衆人恐慌。就算还能保下半数,可这点人,又要怎麽应对山下的朝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