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尹秀为不知道有没有听说灵雩山的传言,按理说卫仪珊与他关系这般密切,应该没什麽不清楚的。
果然他意识到小狐狸并不是柳尘兮养的什麽小宠物,那对狠狠打灵雩山脸的大红耳朵也终于引起了宗主的注意。
柳尘兮那双盲眼让他错过了尹秀为脸上的精彩神色,但小狐狸扑棱着耳朵,看得非常清楚,它偏过头和尹秀为对视,就像尹秀为想不明白柳尘兮是什麽时候用何种方式和妖界皇女搭上了线,还将人家的儿子抱在了怀里,小狐狸也想不明白他的脸色为什麽会变来变去那麽好玩。
尹秀为脸上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最後才拿捏出了一个合适的调子:“看来小柳这些年,不止和乌衣攀上了关系。”
柳尘兮虽然自己也还没能完全参透皇女的用意,但这种时候能让尹秀为忌惮的,于他都是好事。他短促地轻笑了一声,没有解释,坐实了尹秀为的疑虑。
阵内的天象与外头不同,外面只是飘来几片云,阵中已是惊雷大作。柳尘兮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稍稍向旁边让了让,就避开了落下的天雷。
流音岛的宗主傅灵山先到一步,但无论他想幸灾乐祸也好暗中作梗也罢,都没来得及发挥,霜君带着甘夜紧跟着就来了,霜君难得没抱她那宝贝猫儿,甘夜替她捧着衔霜,不知道为什麽,尹秀为在阵中擡眼一瞥,总觉得霜君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灵雩山的宗主也从云後头冒出了头,第一眼先和傅灵山打了个对视,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不对盘,瞪了一眼又各自扭开。
霜君当没看见他们之间这些龃龉,一翻手竟然将许多年未曾现世的归兰弓召了出来,潜宗弟子大多聚集到了山顶,当通体银白的铁弓在山顶带起的一阵寒风,卫峥月混在惊呼的弟子间,看到一道幽蓝色的流光在弓身上缭绕不去,无端觉得像死而不息的火。
卫峥月的直觉一向很准,可能是一半兽类的血脉加持,直觉像是耳朵鼻子一般敏锐。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时也说不清为什麽他会对而今仙界的第一弓生出这样的形容。
归兰弓未现世久矣,这样招呼也不打地亮了出来,直接就照出了各方的心思各异。
柳尘兮看不见,只觉得穹顶被什麽威严极重的东西掠过,小狐狸原本还在召唤着鬼门大阵里的祟气玩得正欢,被这威压一盖,立时夹着尾巴耷拉下耳朵,把脑袋埋进了柳尘兮怀里。
卫峥月不愧是在潜宗待了几十年,想法和潜宗长老异曲同工,都觉得霜君是来给自己撑腰的。卫峥月心中大喜,觉得霜君这是在替柳尘兮镇住其他可能妄动的仙衆;但潜宗长老则认为这是要帮潜宗镇住胆敢挑衅的邪修,玉藻长老甚至直接下令:“潜宗弟子听令,符修结阵,不得让那邪修逃离一步。”
“玉藻。”霜君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顾念在人前,没有过多苛责,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随後转向悬于阵上的归兰弓,声音不高,却传进了山顶每一个人的耳中:“锁霞关宗主丹离,携归兰弓见证二位符道仙君斗法。”
玉藻长老脸色一白,甘夜随着她师尊的话头接话:“锁霞关甘夜携渡月杯,见证二位符道仙君斗法——玉藻长老,上古时两位符修斗法,会寻中间人做见证,保证斗法时的公平公正,更监督两人只破符法不伤道友……您该不会把贵宗斗法的规矩忘了吧?实在是不应该呀。”
玉藻长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灵雩山的宗主封容君洪引芳觉得惨不忍睹,一脑门官司地别开了眼。眼见霜君的这阵势似乎没有半点向着潜宗的意思,洪引芳心里有点埋怨潜宗这群蠢货,也不知道率先在是不是斗法这件事上做文章,潜宗的人像无头苍蝇一般往这儿聚着又屁都放不出一个,等到霜君把归兰弓往那一摆说做见证,斗法这件事就坐实了,届时无论这场斗法的结果,他们都不能动这个挑战者。
同时洪引芳心里也冒了一点疑惑,潜宗的鬼门大阵是关键的关键,斗法的挑战者又怎麽得以进入其间?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搅混水,傅灵山就跟押宝似的抢先道:“流音岛宗主傅灵山,携佩泉炉见证二位符道仙君斗法——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切磋了,今日有幸,能来潜宗开开眼了。”
洪引芳觉得四下里的目光都汇在了他身上,只好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灵雩山宗主洪引芳,携封容鞭见证两位符道仙君斗法。”
霜君略低了一下头,觉得这千把年来首场斗法算是压够份量了,只是潜宗几个长老的脸色都不太好,卫峥月面上不露,心里倒是稳了许多,知道自己敲钟斗法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他接到的柳尘兮传信是让他保全自己,必要时候逃离潜宗去找薛七或是皇女。柳尘兮已经被尹秀为堵住,一时脱不了身,但他毕竟背负离魂还抱着皇女的儿子,总归有办法保全自己。
然而卫峥月陷进来就要危险百倍,在尹秀为之流眼里,处置卫峥月不比碾死一只蝼蚁复杂。
但卫峥月再一次没听他的话,他不仅没走,反而冒着风险,搅出了那麽大动静。
好在霜君确实还替潜宗记得他们上古时候的风度,保证了柳尘兮此时不会被尹秀为所伤,而事後无论斗法结果如何,有流音岛的搅屎棍在,尹秀为首要的事,恐怕是要花一番心思解释柳尘兮的来历,以及他为什麽会出现在鬼门大阵里。
尹秀为敢照实说柳尘兮的来历吗?潜宗现在还在自诩君子追打繁光门呢,寻找凡民给自己替死,这样的真相要是说出来,设在流音岛的仙门合议庭一定会欢欣鼓舞地将潜宗按进海里不得翻身。
卫峥月脸上神色没有分毫破绽,只有微敛下的眼帘知道,他隐藏了什麽野心勃勃的笑意。
柳尘兮就算心里生气也怪不了他擅作主张,卫峥月不是什麽无法自保的蝼蚁漂萍,他一样可以兴风作浪,足够保护柳尘兮,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尹秀为人在阵中,听见外头翻天覆地的动静,震怒之馀心里更蔓生出了些难以克制的寒意。
他不得不在衆目睽睽之下与柳尘兮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斗法,仙门最有头有脸的那几位都前来见证了。
他觉得斗法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就算柳尘兮近来愈发张狂,可他没有根基没有师承,从来没有正经修行过,摸索出了些旁门左道,还对他口出狂言,可……妄想与自己争锋,是不是太张狂了些?
柳尘兮仗着自己熟悉鬼门大阵,兼之自己被鬼门大阵的阵眼之物接纳,能够穿行其中躲他几道符法或许不是难事。事实上他躲进阵中不出来,尹秀为投鼠忌器,不敢下太重的手以免影响大阵平稳,也许一时不能拿柳尘兮怎麽样,算是有些棘手。可是他想与自己光明正大地斗法,直面自己八百年的符道修为,那怎麽可能有胜算呢?
尹秀为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有些可惜斗法不能下杀手,否则足以在斗法中轻而易举地处理掉柳尘兮这样已经失控的隐患。
霜君扬了扬下巴,甘夜会意,扬声宣布道:“潜宗尹秀为,执千鸿扇应战。”
“师尊,弟子才疏学浅,有一事不明,烦请师尊解答。”流音岛的宗主之徒突然扬声问道,“弟子依稀记得,符修斗法,只能携一柄法器或一张符文应战。”
“说得不错。”傅灵山与他弟子一唱一和,“也就是说千鸿君除了法器扇子,其馀写好的符文一律不能在斗法里使用。”他扫了潜宗衆人一眼,笑得很有诚意,没显出半点不尊重,“不过以千鸿君的本事,只要一把法器在手,什麽精深符咒不能信手拈来呢。”
柳尘兮听见了这句话,低头对怀里地小狐狸淡淡地说道:“他要是什麽都能信手拈来,早就把潜宗书阁烧了,以绝後来居上的隐患。”
小狐狸也不知道听懂没有,擡起头伸长脖子贴了贴柳尘兮。
柳尘兮也没再磨蹭,衆目睽睽,他缓缓擡起了手掌,脊背里的疼痛早已经成为了习惯,毫无装饰的古剑出现在手掌上,轻声道:“散修柳尘兮,执无名法器应战。”
除了尹秀为和潜宗几位长老没人能认出那是什麽法器。连霜君都略微偏头和甘夜对视一刻,传音道:“是离魂麽?”
甘夜当然也没见过——这玩意儿来路不正,潜宗的那几个老东西没有拿出来示人,也就只有柳尘兮一个见过的人还活在这世上,所以甘夜难以确认:“兴许是,不过,按卫峥月和薛七的说法,柳尘兮是不能将离魂拿出来的,否则他也不至于那麽多年一直被困在潜宗。”
霜君却摇摇头:“是这个道理,但也未必。”
柳尘兮无法与离魂分开,主要的原因究竟是不能分开,还是分开了会造成鬼门大阵的动荡,全凭卫峥月一张嘴说,连薛七都知道卫峥月的话是不能完全当真的。
“薛七很含糊地说过,柳尘兮取不出是因为修为不到。”甘夜把自己想到的都传音告诉了他师尊,“但薛七知道的事都是从卫峥月那儿听来的,那狼崽子的话未必能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