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每拖延一瞬,每多造一分杀孽,都是在亲手掐灭东方兄弟最後的生机。
继续强硬下去有什麽用?
就算杀光这里所有的人,最後的结果,也不过是陪着东方兄弟的尸体一起上路。
他童百熊的义气,难道就是拉着兄弟一起死吗?
想到这儿,童百熊顿时泄了气,红着眼眶,那一直挺直的脊梁也佝偻下去。
他冲着尤明姜嘶吼道:“救他!他能活,我这条命,以後就归你!”
尤明姜在心里轻叹:早这样配合不就好了吗?白白让病人多遭了罪。
她脑子飞快一转,立马就有了办法。
这莽汉只信暴力,不懂医理,跟他讲道理是对牛弹琴,不如就用他最怕的东西拿捏他。
她冷着脸,摸出一粒乌黑的琥珀抱龙丸,只是这药丸的个头做得比寻常的唬人了些。
“它叫作【同气连枝蛊】,母蛊,我刚已经打入你兄弟体内,这只是子蛊。”
尤明姜面不改色,她信口开河,装得自己都要信了,“只要你敢动怒行凶,子蛊必会啃光你的心脉,而你兄弟也会当场毙命……吃了它,我就救他。还有,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别拿兄弟的命来赌,你赌不起!”
後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童百熊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那一粒乌黑的药丸。
他一生快意恩仇,什麽时候受过这样的胁迫?可东方柏快不行了……什麽傲气,什麽脸面,在兄弟的生死面前,全没了分量。
童百熊一把抢过药丸,仰头咽了下去,那双布满血丝的牛眼,第一次避开了尤明姜的视线,沉重地落在了东方柏苍白的脸上。
“现在……能救我兄弟了吧?
确认药丸已下肚,尤明姜伸手,指了指东方柏,吩咐道:“他现在咽不下水,得给他打一针剂缓解情况。他还在痉挛,你过来,帮忙按住他的手,别让他乱动!”
童百熊一板一眼地照做了。
他死死盯着东方柏,心里暗暗发下了血誓:“老子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救得活,都好说;救不活,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东方兄弟陪葬!咱们一起走黄泉路,不寂寞!”
。
海四爹一边卖力扇风,一边把井水浸得湃凉的布巾,着重敷在了东方柏的颈窝和腋下。
尤明姜心知,必须借着童百熊这短暂的信任,与死神赛跑。
“按住他,不准动!”她再次厉声叮嘱,从竹编药篓里取出一瓶【乳酸林格氏液】和【复方甘露醇注射液】,这甘露醇虽能降颅压,但对肾脏负担极大,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先用了再说,後续再想办法调理。
童百熊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他就没见过这样治病的!
那亮闪闪的尖针竟要扎进血管里?
他伸手按住东方柏的手,手背上青筋都鼓了起来,差点忍不住一拳打过去拦着。
“想他活,就信我!”尤明姜手下不停,用尖针一左一右为东方柏建立了2条静脉通路。透明的药水顺着输液管,一快一慢,像两路援军般一滴一滴,开始流入他体内。东方柏的心跳渐渐缓下来了,一声一声,沉沉稳稳的。
尤明姜手边既没有电子血压计丶脉搏血氧仪这类监测仪器,也没有什麽苯二氮类丶糖皮质激素类的药物可以用,她就把食指与中指并拢,按在他的颈动脉上,感知着搏动强度,默默计数脉率,还不忘观察嘴唇的颜色变化。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童百熊死死盯着两根又细又长的透明管子,满心的狂躁与杀意,化作了从额头滚落的汗珠,忽然,他感到掌心下兄弟烫得灼人的皮肤,也像退潮似的,慢慢褪去了火气。
“出汗了!”海四爹第一个低呼。
童百熊猛地低头,果然看见东方柏的身上,竟悄悄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凉凉的,润润的。
尤明姜探了探东方柏的颈脉,又量了体温,终于直起身,淡淡宣布:“高热退了,人暂时脱险了。”
脱险了。
童百熊浑身一软,脊梁骨好像被谁抽了去,这才劫後馀生般地瘫坐在地。
他流了会儿眼泪,忽然想起了什麽,赶忙擡起头看着尤明姜,嘴唇动了动。满肚子感激的话堵在喉咙里,偏不知从何说起。
他童百熊一生快意恩仇,受人点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可方才自己那般混账行径……
童百熊猛地站起身,走到铁萍姑与海家父女面前,也不说话,头颅低垂,深深作了个揖。几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惊得慌忙躲开。他又转身面向尤明姜,虎目泛红,抱拳道:“这位小神医,童某是个粗人,先前……对不住!这条命,就算我童某人欠恩人的!”
“……恩人?呵,我可不敢当。”尤明姜双手抱胸,语气凉飕飕地回道。他轻飘飘作个揖,难道就能抵消海四爹他们受的惊吓,抵消自己受的窝囊气了?反正东方柏的病情还离不开她,这怨气她没必要忍着。
“当得当得。”童百熊被她噎得一怔,只得硬着头皮再作一揖。
“哼,既然你兄弟已经暂过死关,你还不赶紧带他去寻个神医调理?我这点儿微末道行,万一有个什麽差池,可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