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浓只觉得心口发涩。
话到嘴边,她声音打了颤,带着几分自轻自贱的委屈:
“我……我不过是个在风月场里讨生活的烟花女子罢了,哪配……”
尤明姜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不管是谁,生而为人,都该被人好好待着,跟你在哪处讨生活,没有半点儿干系。”
翠浓听得这话,眼泪再也兜不住,“唰”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淌,最後一滴滴落在尤明姜手背上,带着点温热的湿意。
那泪像带着灼人的温度,尤明姜手背一热,有种被烫得发疼的错觉。
心也跟着一起揪了起来。
偏在这时,忽然传来“轱辘轱辘”的轮子滚动声,慢悠悠的,却硬生生撞破了这份安宁。
翠浓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神情猛地一僵,连呼吸都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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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瞧着不对,心头疑云顿起。
她顺着翠浓的目光,擡眼望去。只见远处来个男人,穿一身烫金黑袍,身形清癯,双膝以下空荡荡的,坐在一架藤编轮椅上。
他的身後,跟着个脸色铁青的紫衣男子。
轮椅上的清癯男人,目光隔着几步远,牢牢落在尤明姜的身上。
翠浓颤巍巍地望着他,嘴唇动了好几下,才轻轻道:“萧老板……”
这人,便是无名居的萧老板,萧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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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坐着轮椅,又失了双腿,他竟能悄无声息出现在一楼?可自己除了极轻的车轮滚动声,竟没察觉到任何气息波动,一时摸不透这人的武功深浅……
尤明姜心头轻轻一动,冲他点了点头:“萧老板特意下楼,看来是要找我赔钱。”
“自然不是。”
萧别离被逗笑了,他扶手上装有机括,轻轻一按,轮椅便滚滚向前转动起来。
“你帮我赶走了流氓,虽坏了些物件儿,却解我一困,这般一来一往,也该扯平了。”
流氓?在他身後跟着的慕容明珠,听了这话,脸色更难看了。
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麽?
奈何慕容家日渐衰落,如今在江南已没了当年的声势,更不必说远在边城,更是尴尬。
纵是慕容明珠心有不甘,也只能暂且忍气吞声,半点发作不得。
他将视线移到尤明姜身上,上下打量。
铃医。
整天摇着个破铃儿丶打着治病幌子的江湖骗子。
就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人,方才竟为了一个妓女,害他慕容家的人闹出了笑话儿。
想到这儿,慕容明珠瞪了翠浓一眼,冷嘲热讽道:“我说怎麽突然闹腾起来,原来是翠浓姑娘攀上高枝儿,瞧不上我慕容家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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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不上慕容家的弟子,很稀奇麽?”
看都没看他一眼,尤明姜小心扶起了翠浓,“问题出在哪儿,你自个儿心里不清楚?慕容家,早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咯!”
慕容明珠神色狰狞,怒喝道:“一派胡言!我慕容家何时轮得到你一介铃医置喙!”
尤明姜连眼皮都没擡一下,继续道:“你慕容家八辈祖宗要是有灵,怕是都臊得慌。他们可从不像你,纯靠‘犯贱’来行走江湖。”
“你……!”慕容明珠双眼冒火,正想发飙,一旁的萧别离突然大笑出声。
他看向尤明姜,饶有兴致地问:“好一张利嘴!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尤明姜淡淡道:“姓尤,一个江湖铃医,旁人都唤我尤大夫。”
“尤大夫。”萧别离喃喃重复了一遍,“那尤大夫来边城,可是有什麽事?”
“我是大夫,自然是来采买药材的。”
萧别离意有所指:“既为买药,怎麽会来我这种……这种风月地方?”
翠浓当下就红了脸,难堪地飞快低下了头,不敢再擡眼。
尤明姜淡淡说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头疼脑热的?难道萧老板这儿的规矩,是容不得大夫沾边,连救人性命都要避讳?”
“好好好。”萧别离倾了倾身,笑眯眯地看向尤明姜,“像尤大夫这般的妙人,我这无名居,倒真是许久没迎来过了。”
慕容明珠耐不住性子,突然插话:“妙人?呸!这边城的地界上,哪儿容得什麽阿猫阿狗来随便撒野!”
他千里迢迢奔到边城,原是揣着联手瓜分万马堂的心思来的,谁知萧别离根本不搭腔,眼下对着个铃医,倒是和颜悦色的。这落差让他满腔酸涩,一转眼就酿成了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