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保持着摊开的姿势,催促着阿平做出决定。
“不必担心,我会帮你处理尸体的,没有人会知道是你杀的。”
这句话,却成了压垮阿平的最後一根稻草。阿平的内心防线瞬间崩塌,所有的痛苦丶无奈与自责,顷刻淹没了他。
双手猛地捂住脸,整个人像被抽去了脊梁骨,缓缓蹲下,失声痛哭起来。
他也渴望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样,为妹妹报仇雪恨,将那些恶人统统杀了。
可他不敢直面恶霸,只能将仇恨深埋心底,连愤怒都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藏。
只敢把这份无处发泄的恨意,错误地迁怒到像冷血这样的好官差身上。
阿平心里更恨的,其实是自己。
恨自己为何如此怯懦,如此昏庸,如此没有血性。连肚子都填不饱,他早已变得麻木,根本没有力气去思考,到底该怎麽办。
唯有一点。
阿平深知,绝对不可以杀害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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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躲在门帘後,将尤明姜和冷血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
他这才知道,冷捕快是京师派来调查惊怖大将军罪行的钦差,背後有大靠山。
生活早已让他满心绝望,可听到这个消息,那熄灭已久的希望,竟又在心底悄悄燃起了一丝火苗。
长久以来,危城百姓深陷水深火热,善良之人被欺压得不敢吭声,整日活在恐惧之中,每天都战战兢兢,就怕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如今,冷血的出现,或许就是他们挣脱苦难丶重见天日的一线生机。
他真的受够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阿平还记得,那是四年前的某一天。
他辛苦攒下些钱,满心欢喜地到铺子去买肉,打算给家里改善一下夥食。
可到了肉铺,他一看,眼睛都瞪大了。
摊位上摆着的,分明是一副人的脏器和皮肉!
那场景太过惊悚,阿平只觉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当场吐了出来。
肉铺的屠户脸色煞白,可是在场的人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吭声。
只因大将军派了麾下的蔷薇将军来这儿监视。
那蔷薇将军总是笑眯眯的,可手段却狠辣无比,比起大将军来毫不逊色。
大家恐惧之下,只能强忍着恶心,把那些肉买回家中,偷偷地处理丶掩埋。
後来才知道,那些肉竟是从兵马总监孟怒安的尸骸上割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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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回想起来,阿平仍觉脊梁骨一阵发寒。他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再怀着从前那般盲目的仇视。
阿平擡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他深吸一口气,生怕被旁人听见,压低声音对尤明姜说道:“神医,我不能害他性命,还得想法子替他遮掩……只是,只是他这个人啊……”说到这儿,阿平眼里满是纠结,忍不住有些想打退堂鼓。
冷血初出茅庐,终究少了些官差的威严,容易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叫阿平有些缺乏安全感。
“你也瞧见了,冷血还太年轻,哪儿能一下子摸清危城的局势呢?”
尤明姜还是一贯的和声细语。
“要是任由他跟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探查,稍有不慎,惊动了惊怖大将军……那可真的是大祸临头,连性命都得丢。”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危城的百姓可就真的没指望了,这日子还不知道要熬到什麽时候,你肯定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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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平听着尤明姜的话,越琢磨越觉得後怕,忙不叠地点头:“您说得太对了!”
见状,尤明姜微微一笑,将短刀轻巧地放回竹编药篓里。
然後,她翻找出一把朴刀,递给阿平:“接着。”这把朴刀,曾在景阳冈的山神庙里,陪伴一衆老小熬过了黄河水患。
阿平吓得一哆嗦,双手连连摆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真不想害冷捕快了,绝对没这心思了!”
尤明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里满是温和:“你呀,想到哪儿去了。这是给你防身用的,这世道不太平,手里有家夥,总归能安心些,总比赤手空拳任人欺负强。”
阿平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朴刀,缓缓握紧。
那张年轻而蜡黄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坚毅的神色,仿佛握住这把刀,便握住了对抗不公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