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要跑,却被庾祺猛地拉了一把,“你说我什麽?”
她跌坐在他怀里,仰着头咯咯咯笑,用手指在他唇边虚化几根须,旋即吹鼓了腮帮子左右歪歪脑袋,“老虎要发威了!”
腮里的气正要呼出来,却被庾祺吻上来。她那口气直从他嘴里吹进心里,感觉心内又挤又胀,偏杜仲尸骨未寒,没处宣泄。他亲她一会,就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拉开了些,免得放任下去,彼此情难自禁。九鲤双眼蒙着片雾气,表情里有错愕和不舍。
他吐着灼热的气低声说:“叫李妈妈烧水你洗个澡,身上好像有些生人气。”
这语调又温柔,又强硬,像个命令,九鲤难得乖巧,一言不驳,轻轻点一点头。她朝门口望了望,窗上一枚影绰绰的月牙正从她下颌底下升上来。
入夜了,荣乐送了九鲤回宫来,先将齐家的情形备细禀了沈荃,沈荃又进殿内一一回了周颢。周颢听後半晌不语,起身走到书案侧首,两个指头在案上轻轻敲着,震得那蜡烛一跳一跳地闪烁,将灭了似的。
沈荃见其仍显得忧虑,少不得出言宽慰,“皇上,齐家这时候办年物,一定是以为只要案子查明,王爷就能没事了。九鲤姑娘又说案子已有些眉目了,可见是他们都放缓了心,想着能安稳过个节了。”
周颢沉吟片刻,扭过头来,“派去贵州宣赵罗两个总兵的人,你算着该到何处了?”
“奴婢算准该到重庆府了。”
“那没几日就能到贵州了,只要赵罗二人到了京城,朕才能睡得安稳。”他又朝榻上缓缓走去,“陈家那头事情办得怎麽样?”
“下晌小陈国舅使人传话,说已妥帖安排了一班歌舞伎,明日就以老王爷之名送去王府。”
“太医署那头呢?”
“太医署衆位太医近日都在钻研天花这病,找了几个病例,已经有些人心惶惶了。”
周颢慢慢敲两下炕桌,微微仰头望着黑魆魆的窗外,深叹一口气,“先皇死前曾嘱咐我,要我将周钰和湘沅视如己出。唉,奈何恶疾肆虐,做皇帝纵然能权倾天下,对生老病死也束手无策。”
沈荃在侧後立着,只看望他的下颌,那下颌上映着蜡烛火红的光,却听不见猛火声,格外冷静。他亦叹气附和,“皇上一直无愧于先皇,万万不必自责。”
周颢一时无言,转身坐在榻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麽。默了半日,又道:“九鲤,她既受不得宫里的拘束,那全家的宅子,你就使人去仔细瞧瞧,看看有哪里不好的都翻整翻整,元夕後找个良辰吉日,叫九鲤搬进去住,从宫里找几个稳重老成的嬷嬷去替她主事,再精挑细选些下人。”
沈荃忖了忖,小心道:“可姑娘不大想住进去。”
“她跟着庾祺长大,没出阁,自然是舍不下他搬去别处居住。不过孩子总有一日是要长大的,长辈总有一日也是要死的,人死了,再舍不得也能舍得了。这件事,叫王佥去办。”
沈荃得话,归家後冒夜叫了王佥来。这王佥便是影卫首领,身长八尺,孔武有力,三十四。五岁,髯鬓不长,却连成一片,面腮微凹,眼神凶利,进门直朝沈荃跪下行礼。
沈荃擡手叫他起来,吩咐元夕前必要暗暗结果了庾祺性命,却不可走漏风声,只假作强盗所为。王佥只道这倒不难,年三十一过,初一起走亲戚的就多起来,这时候人人携金带礼,偏僻野路上少不得有强盗出没,杀死个把人,衙门也自将账算在惯来有影的强盗头上。
“这个庾祺也是身手不凡,你的前一任当年同几个兄弟当年命陷全府,大约就是此人所为,当年他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罢了,如今他正值年富力强,你们可别掉以轻心。”
王佥眼色些微凝重起来,拱了拱手,“公公放心,这事我亲自带几个弟兄去办,不是他死,就是我等死!”
“不过他眼下病了,这倒是个好时候。你们记着一点,不许伤了九鲤姑娘,也不能叫九鲤姑娘知道一星半点。”
这王佥答声是便告退,沈荃少坐片刻,睡前特地交代给小太监,明日到延安侯府走一趟,暗中点拨两句闾憬,让他想着问问九鲤那头过年的东西预备齐全了不曾。
次日大早小太监就去了闾府与闾憬说了,闾憬原还在家中等着九鲤来寻她,久不见来,正有些急躁,闻听小太监的话,忙作揖拜谢沈荃提点。当即送出小太监,闾憬回明父亲,取家中上好的人参来,又略打点些果品饭食,趁午饭前赶往齐府来了。
随小厮及至客院,正撞见九鲤在廊下看婆子扫雪,想是未及梳妆,头发随意挽着,几缕乱着垂下来,雪光衬得她肤如凝脂,鼻尖上冻得一点嫣红,嘴唇衔着点桃粉,神情呆呆的,显然才刚睡醒。
闾憬远远便打拱问安,一面急不可耐地迎走到台阶底下来。九鲤歪着眼睇他一睇,“闾公子怎麽来了?”
“昨日我说家里有根人参拿来给庾先生将养身子,姑娘忘了?”
九鲤恍然点头,“你请进吧,叔父正在吃药。”
闾憬忙正衣冠,跟她打帘子入内,见庾祺正在里间榻上与人坐着说话,说不到两句就咳嗽几声,面色淹淡,精神憔悴,俨然病得有些重。对面坐着位二十出头的公子,想必就是齐家二爷,这齐二爷扭头过来,和庾祺两张脸并作一处,倒有两分像。
叙白特起身见礼,拱手唱喏,“小时候就常听兄长念及闾公子大名,可惜直到我们一家搬去南京也无缘得见,今日幸得会面,真是叙白之福。”
闾憬也跟着客套两句,就走来向庾祺作揖,“我昨日听姑娘说庾先生病了,今日可好些?”
谁知庾祺不拿正眼看他,端起药吃了才搭话,也是简便不过的两句话,“有劳记挂,略好些了。”
闾憬忙唤小厮将人参奉上,庾祺也只淡谢两句,惹得这闾憬胸中不快,因想着,此人虽于九鲤有养育之恩,却不是她的正经亲戚正经长辈。不过是个市井郎中,自己好歹出身侯门,身上又有官职,此人如此端架子,是什麽意思?他在榻前一面笑,一面暗自寻思,显得尴尬不已。
这番情形落在叙白眼中,也在心头冷笑,暗把庾祺瞟看两眼,又寻九鲤,她倒躲得远,已回房梳洗去了,只留三人相对。不过如今要论吃醋,当由庾祺顶头,只看他如何应对这小侯爷。
叵耐庾祺惯来不把人放在眼里,即便是侯门公子,也稍微应酬两句,便起身推说:“闾公子请自便,我精神不好,得回房歇歇。”
闾憬刚坐在凳上,又忙起来打拱。
叙白见他进去,方和闾憬讪讪一笑,“庾先生一向不喜虚僞客套,又是病中,略有怠慢之处,请别见怪。庾先生要歇息,不如到我屋里去说话?”
说话便起身相引,闾憬心里只盼着同九鲤说说话,有些不情愿,却又不能推辞,只得勉强起身。走到廊下正碰见九鲤要进屋,忙挡住道:“不过三五日就过年了,不知姑娘这里还缺些什麽没置办齐的,姑娘只管告诉我,我好替姑娘筹备。”
叙白含笑接过话,“闾公子多虑了,齐家虽然败落,年还过得起,一应过节的东西这两日都齐备了。”
九鲤点头附和,“你就别操心了,宫里娘娘也打发人送了好些东西来。”
闾憬只怕没他献殷勤之处,想了又想,“我看什麽都齐备了,只差一班小戏,这年节底下最要讲个热闹,这府里冷冷清清的,正缺一班小戏来闹一闹。我听说眼下正有一班很会唱的南戏在京,不如我请他们来给大家取乐?”
反正救昭王之事得静候年後,闲着也是闲着,且越是有个过年的样子,越是能掩人耳目。九鲤便随口应承,“那麽多谢你费心。”
叙白见九鲤应了,也应说:“我家就是空闲屋子多,我叫人打扫两间出来,请那班小戏住在家里,从年前闹到元夕,也应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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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