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我时明显怔了一下,那双惯于审视的眼睛里闪过极度的惊讶,然後是深深的探究,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现出过度的好奇或不适,只是淡淡地夸赞了几句,但临走时他特意对周岳说道:“周先生,您的这位公子,非常……特别。要好好保护。”
这句话听起来是关心,但周岳事後回味,却感到一股寒意。
K先生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仿佛发现了一件稀世珍宝般的占有欲。
与此同时,我那无法诊断的“疾病”依旧时不时发作。
在一次持续数日的高烧昏沉中,我断断续续地做着一些支离破碎的梦。
梦里不是雪原,而是幽深的,闪烁着奇异光晕的隧道,以及一些模糊的低语,醒来後,我偶尔会对赵莹提起一些零碎的词,比如“容器”丶“回声”丶“协议”,赵莹听得懵懂,只当是孩子的呓语,但她会更加握紧我的手,试图给我安慰。
周岳开始暗中加强家中的安保,他似乎本能地感觉到,我这份从天而降的“礼物”,可能也带来了未知的麻烦。
Q国表面平静的社会之下,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而我这个雪地捡来的丶美丽而病弱的孩子,仿佛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扩散。
K先生的造访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周家相对宁静的泡沫。
自那以後,周岳变得愈发谨慎,宅邸周围多了些警惕的守卫,他不再轻易让我见客,尤其是那些背景复杂或目的不明的访客。
母亲弹钢琴时,也常常心不在焉,优美的乐章中会突然插入几个不和谐的音符,泄露着她内心的焦虑。
我隐隐能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是窥视。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不再仅限于好奇的亲戚,而是变得更加隐秘,更具目的性。
有时,我会在二楼书房窗口,看到远处街角停着不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窗玻璃反射着冰冷的光,有时,深夜醒来,会听到宅邸外传来不属于园丁或守卫的脚步声。
表姐赵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麽。
她来陪我的次数更多了,读书时声音会不自觉地压低,仿佛怕惊扰到什麽,她会带来一些她认为有趣的新闻或校园趣事,试图用她蓬勃的生气驱散笼罩在我周围的阴霾。她是我与那个“正常”世界最温暖的连接。
一个雨夜,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来人是一位自称来自“国立异常现象研究所”的博士,名叫阿尔卡季,他持有官方文件,态度彬彬有礼,但眼神深处有一种科学家特有的冷酷的探究欲。
他说接到“线报”,对我这种“特殊体质”很感兴趣,希望能进行一些“非侵入性”的检查,声称这或许对医学研究有重大意义。
周岳试图婉拒,态度强硬。
但阿尔卡季博士微笑着说道:“周先生,您儿子的情况很独特,放任不管或许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与我们合作,至少在可控的范围内,或许能提供一些保护。”
话语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最终,在一种无奈的压力下,父母勉强同意了进行一次基础检查。
检查就在家中进行,阿尔卡季博士带来了几件便携的仪器,他测量了我的体温丶心率丶脑波活动。
结果显示,我的基础体温确实低于常人,心率缓慢得异乎寻常,而脑波图则呈现出一种他高度同步却又异常平静的模式,仿佛大脑的大部分区域都处于一种类似深度冥想,却又保持清醒认知的状态。
阿尔卡季博士记录着数据,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喃喃自语道:“不可思议,这简直是完美的载体……”
他临走时,再三表示希望保持联系,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孩子,而是在审视一件极其珍贵的标本。
这次检查让父母更加不安。
他们意识到我已经被某些势力盯上了。
周岳开始秘密联系他在海外的朋友,似乎在筹划着什麽,母亲则更加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的爱与保护欲。
阿尔卡季博士来访後,我的梦境变得更加清晰和诡异。
不再是碎片,而是连贯的场景。
我梦见自己漂浮在一个由光线构成的网状结构中,我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节点,一个接收器和发射器,我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祈祷声丶哭泣声丶愤怒的呐喊,还有……一种低沉而充满恶意的搜寻的“嗡鸣”声,仿佛在扫描着整个网络,寻找着什麽。
在一个特别清晰的梦里,我看到了K先生和阿尔卡季博士站在一起,背景是一个充满未来感的实验室。
他们看着一个巨大的培养槽,里面漂浮着一个模糊的丶类人的轮廓。
K先生说道:“需要更稳定的容器,周雪是最佳候选……”
阿尔卡季回答道:“……原生结构太脆弱,需要‘激活’,但风险极大……”
我从这个梦中惊醒,浑身冰冷。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清晰的认知:我不是生病,我的“脆弱”是一种固有的限制,或者说,是一种保护机制。
而有人,正试图打破这种限制。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主动对赵莹坦白:“表姐,如果……我以後不在了,你不要难过。”
赵莹吓了一跳,紧紧抱住我:“胡说!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我看着她焦急的脸,没有再说话。
我只是拿起小木鱼,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起来。
这一次,木鱼声不再空灵,而是带着一种仿佛告别般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