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你!都还你!”小六子跺着脚,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倔强,“我只要跟着主子。幽州再好,与我何干?”
穆淮清与沈君屹沿木阶徐行,云舒与路生在前引路。
听得这番童言,穆淮清侧目道:“何苦逗弄孩子?”
沈君屹目光流连于檐下精雕细琢的缠枝纹,淡淡道:“带他来,本就是要留在幽州的。”
登顶时,朔风挟雪扑面而来,吹得衣袂翻飞。
一个时辰前,云舒命人清扫的积雪自这百尺高楼倾泻而下,如雷轰鸣,惊得李可险些跌坐在地。
这位历经沧桑的老臣,至今难忘当年辽人铁骑踏破幽州的惨状。
那些身披重甲丶只露双目的骑兵,马蹄声震得青石板路都在颤抖。
正因如此,李可力谏穆淮清操练重甲骑兵,未雨绸缪。
穆淮清拢紧狐裘大氅,示意侍从退下。
唯独小六子赖着不走,嘴里还嘟囔着:“我才不要…”
“其二呢?”穆淮清望向远方苍茫雪色。
沈君屹忽而展颜,眼角漾起细纹:“其二,留他在你身边作个眼线。”
他故意提高声调,“好叫我知道穆大人是否按时用膳丶准时就寝。”
小六子闻言,嘴撅得能挂油瓶。
沈君屹俯身诱道:“若办得好,往後出征都带着你,封你个将军当当。”
这话正中小家夥下怀。
那年景州之战,他作为先锋自地道潜入,可是立下大功,吹嘘了整整三个月。
小六子这才勉为其难应下,下楼时还不忘回头嚷嚷:“云卷!把蜜饯还我!”
待脚步声渐远,凌虚楼上唯馀风雪呜咽。
穆淮清腰间悬着雁青刀,特意将那支玉箫也系在一旁。
沈君屹为他挡去风雪,两人并肩立于凌虚楼巅,眺望幽州千里雪色。
在铅灰色的雪幕中,沈君屹目光落在那枚缀于穆淮清眼下的泪痣上。
景州城那一夜的温存蓦然浮上心头,他轻声道:“想听你吹一曲。”
“想听便要说实话。”穆淮清指尖抚过箫身。
“你对我…”话音戛然而止,耳尖泛起薄红。
自那夜後,那些未尽之言化作信笺里的缠绵墨痕,融进每一笔相思。
“幼时便动了心。”沈君屹执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掌心下的心跳震如擂鼓,“许是孽缘。少时见你生得俊,总想惹你生气。”
穆淮清忽然想起什麽:“你那时总忘带书…”
“如今才发觉?”沈君屹佯装惊讶,眼底却盈满笑意,“本想看你出丑,谁知你倒背如流。”
他望着穆淮清伸出栏杆接雪的纤长手指,雪花甫触肌肤便化作晶莹水珠。
“後来江畔寻玉…”沈君屹声音低了下去,“见一位白衣仙子临风而立,箫声清越,便又想捉弄。”
他至今记得那袭白影如何坠入寒江,记得自己跃入水中时刺骨的冷。
穆淮清轻叹:“那日落水後,我的胃寒之症再未痊愈。”
沈君屹沉默。
当年听闻尚书公子病重,甚至惊动了太医。他偷了母亲的沉香,在佛堂跪到天明。
“我向菩萨许愿…”风雪模糊了他的嗓音,“只要你平安,万千业障尽加我身。”
穆淮清蓦然擡眸。
他原以为景州城赌约才赢得这颗心,却不知早在多年前,沈君屹已将他们命数系于佛前青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