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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屹病倒了。
这一病,便是缠绵病榻月馀。
他终日仰卧,目光涣散地凝望着房梁,仿佛魂魄已随那远去的马车一同消散。
殷都最酷热的两个月,蝉鸣聒噪,暑气蒸腾,他就在这死寂的房间里,硬生生熬了过去。
幽州太守穆淮清病重辞官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朝野上下炸开,其震动甚至波及了辽部王庭。
辽部可汗苏日图格听闻穆淮清称病隐退的消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当初幽州重金求医时,他曾遣派一名心腹巫医前往。
岂料诊脉当日,穆淮清竟将所有外来医者尽数遣回。
巫医多方打探,只得一句讳莫如深的“不必治了”。
苏日图格只道他已痊愈,未曾深想。
如今竟病重到需辞官归隐的地步?
苏日图格直觉此事必有蹊跷,当即遣人暗中详查。
几经周折,穆淮清病危的真相才终于浮出水面。
落日熔金,霞光染红了草原。
苏日图格眺望着沉入地平线的巨大火轮,良久,发出一声深沉的喟叹:
“中原…真是一方不见烽火,却处处是尔虞我诈丶杀人无形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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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苏日图格亲率五万铁骑,踏破边境线。
行至幽州界外高坡,他勒马远眺。
凌虚楼在漫天雪雾中若隐若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穆淮清,肯定是死了。
死在了殷都那黄口小儿与弄权摄政的沈时宴手中。
苏日图格从未如此刻般憎恶这片土地。
这片土地曾孕育出最完美丶最纯粹的白花,却无力护白花长久栖于枝头。
那白花熬过料峭春雨丶萧瑟秋凉丶凛冽冬寒,最终竟凋零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夏日。
这是这片土地的罪过。
是这片土地,配不上那株白花。
长生天必将降罚于所有辜负白花之人!
海纳瑞的猎鹰划破天际,锐爪擒着一只灰白信鸽,稳稳落回主人臂鞲。
海纳瑞利落地取下鸽腿上的信筒,得意道:“嘿,有阿布在,这片天底下,休想有只言片语能逃过咱们的眼睛!”
他将密信呈给苏日图格:“信上说,幽州群龙无首,朝廷调了殷都的固安侯沈君屹前来坐镇。”
苏日图格扫过信纸,将其撕得粉碎,随手抛洒在皑皑白雪之上。
海纳瑞难掩兴奋:“死了一只狡猾的白狐狸,大俞连个能镇住幽州的人都找不出了!大俞时运到头了!”
他与穆淮清麾下的千里耳路生积怨已久,多次被其放出的假消息耍得团团转。
得知背後运筹帷幄之人竟是松间白鹤穆淮清後,海纳瑞及其手下便给他起了“白狐狸”的代号。
他们认定,困于牢笼的白鹤,终将命丧狐口。
殊不知鹤也可为猛兽,亦能搏鹰。
苏日图格刀锋般的目光剜向海纳瑞,他无法容忍任何对穆淮清的轻慢之词。
海纳瑞识趣地敛了笑容,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