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不是死刑,不是绝症。
这也不是。
绝症是自己的心。
她走出去,路上告诉自己,不要想了,晚上还有事情。
不要想,就不会想着一定要说出来,就不会说出来了。
也许自己终生什么都不能说,知道得太多的人就像一个图书馆,甚至是档案馆,只能别人来查,不能自己倾诉。只有那个崭新的世界,会默默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
也许她应该从不奢望别人的理解和了解。别人都不知道你是谁,只能从面具上观察你,自然不会明白你,甚至不会喜欢你。这是必然。
可她毕竟在裴清璋和汤玉玮、还有丁雅立那里得到了一些珍贵的理解。
丁雅立……
夜里,在锦江。安静的小包间里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怎么样,回来一切还好吗?”她问,顺手夹菜给他。
“挺好的,住处不错,你给的那几个地址真是好,我随便去找找,一找一个准,百般合适!”
“你找的哪个?”
“第三个。”
“第三个——那房东没刁难你?”
“大概看我好歹是个政府官员吧,什么都没说。”男子笑笑。
她知道房东欺软怕硬但又谨小慎微,而他也温和有礼,不然不会如此顺利,“那就好。”
“这么久不见,之前慧英还来信说,让我问候你。”
“她怎么样?”
“还好,都好,所以说感谢你,当初不是你,就死在日本人的牢里了。”
“说什么鬼话,”她笑道,“那是该我做的,不是不该我做我却做了的,是义务,不是情义。”
“哦哟,不是情义!”他笑起来,“活像我要和你攀什么情谊故旧似的!”
她也笑起来——也许是累了,身体疲倦了心也疲倦了,开始放弃防备,说些不着边际没用的话,又或者是因为她知道,再见到他也会很难了,“也许,我都应该少来这里,毕竟我在上海,还是被不少人认为是一个投敌卖国的汉奸。我怕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
两人桌上放着酒,但是谁也没喝,没喝,却像醉了一样。
他大笑起来,“那照你这样说,恰恰来了见了,一块儿吃饭了,还大笑取乐,才是一种保护,我们都应当自污!”
是啊,自污。他才刚刚开始,而自己已经“泥足深陷”,虽然不曾后悔,可实实在在地想出去了。
两人笑过一阵,他给两人满上酒,鸡缸杯,女儿红,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两人举杯前,她对他正色道:“静安,从此以后,我可能会减少来见你的次数了。你要自己多保重。”
“好的,请放心。”
夜深了,她却不想回家。喝了两杯酒,春风又暖,她想随风散一散。遂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散步。这样的日子也很难得,不用一边喝酒一边坚持清醒,也不用在每个拐角都因为有明确去向所以脚步坚定,大可以悠然,大可以逡巡,大可以踟蹰,大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偷着深夜才有的浮生之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