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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掠过林梢,带来远方村庄焚烧後残留的焦糊气息。
“前面就是陈塘关了。”哪咤停下脚步,指向远方,晨雾弥漫中,依稀可见城墙巍峨的轮廓。
与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却紧紧锁起。
记忆中繁华喧嚣的关城,此刻城门紧闭,城墙上士兵盔甲森然,长矛如林,来回巡逻,城门外,一条长长的人龙在尘土中蜿蜒,尽是衣衫褴褛丶面黄肌瘦的百姓。
“怎麽……变成这样了?”
哪咤:“纣王无道,横征暴敛。各地关卡都在严查所谓的‘逃税商旅’和‘流窜乱民’。听说东伯侯姜桓楚的领地,上月又爆发了抗税暴动。朝廷派了闻仲那老东西前去‘平叛’……”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带着血腥气,“屠城。”
与应颈间那被往生绫遮掩的金色纹路灼烫起来,她强忍着没有去抓挠,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自从那个诡异的噩梦之後,这些纹路就会时隐时现。
而每次天下传来战乱杀伐的消息,它们便会苏醒,灼烧,甚至……
她隐隐感觉到,梦中那片破碎的天幕,裂痕似乎又加深了。
“我们绕过去吧。”哪咤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抽气声,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安抚,“不必跟那些鹰犬打交道。”
与应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城门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他正佝偻着背,将饼子和水递给那些排队的流民。
“是你……”与应咽下了後面的话。
哪咤的表情平淡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辞官後,他便一直在此施粥放粮,做些……无用功罢了。”
与应看着李靖放下昔日总兵的威严,在尘土中弯腰俯身的样子,心头五味杂陈,忍不住轻声道:“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哪咤的目光在那道苍老忙碌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摇头,转身大步走向另一条荆棘丛生的偏僻小路:“赶路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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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陈塘关的范围,沿途的景象越发触目惊心,田野荒芜,杂草丛生,村庄十室九空,残垣断壁间偶有乌鸦盘旋,发出凄厉的啼鸣,偶尔遇到的行人,皆是神色惶惶,步履匆匆。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大地,两人在一处破败倾颓的茶棚下歇脚,残存的棚顶勉强投下一点可怜的阴凉。
哪咤用混天绫卷来几枚青涩的野果,递到与应面前:“再走半日,就能看到乾元山的云雾了。”
与应接过果子,却毫无胃口,她的目光落在哪咤的锁骨处,那朵“伤花”似乎开得更盛了些。
“你这里……”她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半空,带着迟疑。
哪咤却主动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微凉的指尖,轻轻摁在那片滚烫的花源之上。
“这‘痛’是你带给我的,”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带着某种固执的占有欲,“让它留着罢。”
“你傻啊!”与应又急又恼,“这东西有什麽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哭喊和呵斥,两人眼神一凛,身影没入茶棚後方的灌木丛中。
只见一队盔甲鲜明的商朝士兵,挥舞着皮鞭,驱赶牲畜般押解着十几名被粗绳捆成一串的壮丁。
为首的军官骑在马上,趾高气扬,鞭子狠狠抽在一个因饥饿而步履踉跄的汉子背上,激起一道血痕。
“奉大王命!征召壮丁修建鹿台!敢反抗者——”军官狞笑,“诛!九!族!”
身旁的哪咤眼中闪过煞气,她心下一惊,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别冲动!现在还不能杀!”
哪咤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再睁开眼时,那骇人的红光才勉强压了下去:“我知道。这些被抓的,不过是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农夫!此一去鹿台,便是白骨铺路,有去无回!”
“我们能……做些什麽?”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除非——”
他没有说完,与应明白,除非改朝换代,否则这吃人的世道永无宁日。
待那队士兵卷起的烟尘彻底消散在官道尽头,两人才重新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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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一个稍显繁华的小镇,镇子比沿途的荒村多了些人气,客栈门口张贴着墨迹犹新的通缉告示,画着面目模糊的“叛党”。
街上不时有披甲士兵小队巡逻而过,扫视着每一个行人。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客栈掌柜迎上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带着警惕。
“住店,要两间上房。”哪咤随手抛出一块成色不错的碎银。
掌柜敏捷地接住银子,掂量了一下,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这个……客官见谅,近来朝廷查得忒严,住店……须得查验路引腰牌……”
哪咤眼眸微微眯起,指尖在柜台上看似随意地敲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