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词对他而言,新奇又陌生,他过往的“行”,不是征战杀伐,就是被天规锁链捆着去往下一个牢笼。
“嗯!”与应用力点头,粉色的衫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朵摇曳的花,“不去打打杀杀,不去管什麽天庭灵山!就我们俩,像今天这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看没看过的山,渡没渡过的河,吃没吃过的东西!”
她另一只手指向天边最後一线瑰丽的霞光,“就像那朵云,想去哪儿飘,就去哪儿飘!”
她的声音清泠,带着天真的向往,眼眸亮晶晶的,映着暮色和灯火,也映着哪咤有些怔忡的脸。
那光芒驱散了哪咤眼底最後一丝属于战场的阴霾,点燃了一点久违的好奇和躁动。
“像云一样飘?”哪咤重复着,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那无拘无束的流云。
他习惯了脚踏风火轮,瞬息千里,习惯了目标明确,杀伐果断。
可“飘”?毫无目的,只为风景?只为……和她一起?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腕,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温热和微微的颤抖。
是兴奋,是期待。
再擡眼,撞进她那双盛满了整个暮色人间丶盛满了对他回应的渴盼的眸子里。
心底那点别扭和疑惑,像被投入沸水的糖稀,瞬间融化丶沸腾。
“好!”他反手,将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牢牢握在掌心,“你想去哪儿飘,我们就去哪儿飘!”
晚风拂过,带着青石板上残留的糖香和炊烟的气息,他鹅黄的衣袂与她粉绿的裙摆,在渐起的晚风中轻轻交缠,如同花与蜂短暂的依偎。
孙悟空看着那两只交握的手,再看看哪咤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傻气,笑起来:“飘?腻歪!俺老孙还是找个山头睡觉实在!”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闪过,他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几声馀音未散的笑在街巷回荡。
杨戬看着那对在暮色中并肩而立的身影,一个鲜亮如初阳,一个娇嫩如春花,眼中无波无澜,只淡淡颔首:“走了。”
声音落下,他与脚下巨大的白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一点微凉的空气。
喧嚣的长街,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渐次亮起的灯笼光影里,手牵着手,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紧紧依偎。
“那……”与应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指向前方灯火阑珊处,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小巷,“就从这里开始飘?”
哪咤握紧了她的手,金瞳里映着巷口那盏昏黄摇曳的灯笼,也映着她带笑的眉眼。
“走!”
两道身影,一黄一粉,像两颗被晚风无意吹落的种子,轻盈地汇入了人间最寻常也最深邃的巷陌烟火之中。
不再有既回的拘谨,不再有元君的端严,不再有三太子的煞气。
只有哪咤与应,手牵着手,去丈量这浩渺人间,去品尝那无穷滋味。
前路未知,却因彼此紧握的手,而充满了蜜糖般的甜香与灯火般的暖意。
·
他们牵着手,像两颗被风裹挟的种子,飘过人间万千气象。
在东海之滨,哪咤褪了鞋袜,追着一只惊慌失措的沙蟹,业火焚天的煞气被海潮洗得干干净净。
与应蹲在潮水刚退的湿沙上,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枚斑斓海螺表面的沙粒,螺壳在夕阳下流转着虹彩。
哪咤跑回来,献宝似的把一只胡乱挣扎的沙蟹丢在她脚边,沙蟹立刻慌不择路地横着钻进沙洞,与应擡头看他。
“傻气。”她轻声道,尾音被海风吹散。
“给你玩的!”哪咤理直气壮,耳根微红。
夜里,他们宿在渔村简陋的寮棚,海涛是永恒的背景音,哪咤枕着手臂,看窗外星子低垂,仿佛伸手可摘。
与应靠在他身边,呼吸清浅,黑暗中,她忽然轻声说:“像不像……退潮时搁浅在沙窝里的小鱼?”
哪咤不解,侧头看她模糊的轮廓,她没再解释,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行至大漠孤烟,黄沙浩瀚,接天连地,风吹过,呜咽如远古的悲歌。烈日炙烤着沙丘,空气扭曲。
哪咤用混天绫化作一顶小小的赤红华盖,固执地撑在两人头顶,投下一片珍贵的阴凉。
与应粉色的衫子蒙上了一层细沙,绿裙摆也失了鲜亮。她捧起一掬滚烫的黄沙,看着沙粒从指缝间无可挽回地流泻殆尽,眼神有刹那的空茫。
“看!”哪咤指着远处沙丘脊线上,一队缓缓移动的黑色剪影,是跋涉的驼队,驼铃叮当,“像不像蚂蚁搬家?”
与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她轻轻“嗯”了一声,靠在他被太阳晒得发烫的肩头,闭上了眼。
他们也曾误入一片古老的战场遗址。
与应指尖拂过一块半埋沙土的断碑,碑文早已风化模糊,哪咤弯腰,从沙砾中抠出一枚小小的青铜箭簇,棱角已被岁月磨得圆钝。
“死了多少?”他突兀地问。
与应没有回答,只是将手覆在他紧握着箭簇的手背上,她的手冰凉,他的掌心滚烫,战场死寂,唯有风声呜咽,卷起沙尘,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生与死丶过去与现在的界限。
最是江南春深,他们停驻在一株巨大的樱花树下,花开得正盛,如云似霞,风过处,粉白的花瓣簌簌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