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後语气略带好奇,将身体坐直却并没有看向江怀砚。
而是在面前的桌案上不停拨弄着什麽。
仔细看去,是一堆混合在一起的豆子,红的,绿的,黄的,各色豆子混在一块儿,根本分不清你我。
在这堆豆子的旁边放着三四个烧制十分精美的汝窑,沈太後就这麽不紧不慢的一颗一颗捡豆子,将那些颜色不同的豆子分别放进汝窑中。
这种看似无聊的举动,实则非常锻炼一个人的心性。
而上辈子沈太後可以在民间蛰伏那麽久,最不缺的就是这份耐力和心境。
与沈太後争斗,可远远比和司徒幽斗要来得危险的多。
江怀砚知道沈太後是平民出身,当初先帝起兵谋反,手中兵不强马不壮,迫不得已与漕帮结姻亲,而沈太後便是漕帮的大小姐。
此後十数年,沈太後独自守在家乡,苦等着先帝浴血奋战,一步一步将她推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所以沈关越的身上也多少有些流匪的脾气,动辄便肆无忌惮做一些抗旨不尊的事儿。
江崇素来不喜欢这种流匪脾气,所以总是对沈关越不满。
江家是名门望族,世代忠诚,自然是不愿意和沈太後同流合污。
既然不能同流合污,沈太後便选择毁掉江家。
江怀砚现在的腿其实没有知觉,在三副五石散的作用下可以支撑他站一天。
可一与沈太後提到乱石滩劫杀,他便觉得那些曾经的痛楚铺天盖地袭来,几乎要溺得人窒息。
毁掉江怀砚,就是毁了江家的未来。
从此之後,无论江崇他如何未雨绸缪,江家的荣耀也直到江崇这一代就结束了,再也无法复刻。
江怀砚心下黯然,但又为自己的选择高兴。
还好,这一世他可以让阿姐离开。
谁说女子不如男?
就算江家只剩下一个阿姐,阿姐也一定会成为巾帼英雄,重续江家的荣耀。
有这些令人心伤的事件在前,如果有的选择,他也不愿意同沈太後,同这个曾经的刽子手结盟。
可他没得选。
“太後悉心抚养圣上多年,却终究没有办法同圣上一心,如今你已经年迈,莫非是想等圣上得势之後被永囚佛堂吗?”
他毫不客气地将前世太後的下场点名。
与虎谋皮,就必须鲜血淋漓的把真相撕开给对方看,让彼此都斩断自己的退路。
沈太後捏着黄豆的指尖一顿,将那颗小豆珠子在手指间来回摩挲了半晌。
片刻,她道,“可笑。”
“先前是为了嫁入沈家,哀家就当沈关越那孩子不懂事,不过是一个残废,娶了也就娶了。”
“如今你又想入宫为君後,还妄图挑拨我与皇帝的关系,真当哀家不敢在福宁宫杀你吗?”
沈太後当然敢。
若是换做前世的江怀砚,确实会对沈太後束手无策。
但如今并不。
“太後想杀,悉听尊便。”
江怀砚语气淡漠。
沈太後却不是省油的灯:“怎麽,你是想跟哀家说杀了你哀家就救不了沈关越吗?哀家派去的人,哀家心中清楚,若是白羽箭上藏了巨毒,数月前在乱石滩上,你又岂会有命独活?”
沈太後做事虽会选择暗处,但绝不效仿宵小之辈行卑劣之事。
白羽箭上的毒,不是沈太後抹的。
江怀砚当然知道那毒不是太後下的。
因为那白羽箭上的毒,是他亲自抹上去的。
他选了最不该选的一条路,亲手毒害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