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菜市口,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与压抑的恐惧。禁军持戟林立,将刑台围得水泄不通。高台之上,监斩官正襟危坐,面色肃然。
囚车在沉闷的车轮声中驶来。曾经威震西陲的平西王苏烈,此刻如同一摊烂泥,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刽子手拖上刑台。他穿着肮脏的囚衣,披头散发,脸上纵横的鞭痕和肿胀的独眼在惨淡的天光下更显可怖。
他口中塞着麻核,只能发出绝望的“嗬嗬”声,下身一片狼藉的湿痕散发着恶臭。当他的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那寒光闪闪的凌迟刀具时,独眼中只剩下彻底的丶令人心悸的死灰。
监斩官展开明黄圣旨(实为监国太子令),声音洪亮,字字如刀,宣读苏烈通敌卖国丶构陷忠良丶致落雁坡数万将士殒命等十恶不赦之大罪。每念一条,下方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声浪。
“杀了他!”
“千刀万剐!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国贼!死有馀辜!”
群情激愤,声震云霄。苏烈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死亡的恐惧彻底碾碎了他最後一丝身为王者的尊严。
监斩官宣读完毕,厉喝一声:“行刑——!”
时辰到!午时三刻!
经验最丰富的首席刽子手面无表情地上前,手中薄如柳叶丶闪着幽蓝寒光的特制小刀,精准地落向苏烈赤裸的胸膛……
就在第一片血肉被剐下,苏烈发出非人惨嚎的瞬间——
菜市口斜对面一座酒楼的雅间内,林砚猛地闭上了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他虽然心智坚韧,也知晓这时代的残酷法则,但亲眼目睹这活剐的极刑,生理性的厌恶与冲击依旧难以抑制。他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地後退半步。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带着薄茧,稳稳地覆上了他的双眼,隔绝了那血腥残忍的画面。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安抚:
“别看。”
是苏宸。
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间雅间,就站在林砚身後,玄色常服,气息凛冽。他没有看刑台,深邃的目光落在林砚略显苍白的侧脸上,那覆在他眼上的手,坚定而沉稳。
掌心传来的温热和黑暗,瞬间驱散了林砚眼前那地狱般的景象。鼻尖萦绕着苏宸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混合着窗外飘来的丶无法完全隔绝的血腥气,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悸的触感。
林砚僵立着,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丶超越君臣界限的亲密庇护。
楼下,苏烈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一声高过一声,伴随着人群时而兴奋丶时而惊惧的喧哗,汇成一曲残酷的死亡交响。
而在这隔绝了视线的方寸黑暗里,时间仿佛被拉长。苏宸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眼睑,熨帖着林砚微凉的皮肤。
他感觉到苏宸的呼吸就在耳畔,沉稳而悠长,带着一种奇异的丶令人安心的力量。那些血腥丶那些权谋倾轧带来的沉重,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带着薄茧的手掌短暂地隔绝在外。
林砚没有动,也没有试图挣脱。他静静地站着,任由那黑暗和温热包裹着自己。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在心底蔓延——是劫後馀生的悸动,是对这庇护的茫然,是对苏宸此刻心思的揣测,更深层的,是那个被深埋的丶属于异世灵魂的孤独感,似乎在这片黑暗中被无声地触碰到了一丝缝隙。
不知过了多久,当苏烈那撕心裂肺的惨嚎终于微弱下去,楼下的人群爆发出震天的丶混杂着恐惧与宣泄的呼喊时,苏宸覆在林砚眼上的手,才缓缓移开。
光线重新涌入视野。林砚眨了眨眼,适应着光亮,没有立刻去看刑台的方向。他微微侧头,对上苏宸深邃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日的审视与威压,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林砚读不懂的丶极淡的倦意。
“结束了。”苏宸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林砚望向刑台。那里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猩红和不成形状的残骸,刽子手正在擦拭刀具。浓重的血腥味即使在高处也清晰可闻。他强压下胃里的翻涌,点了点头:“国贼伏诛,北境英灵,当可稍慰。”
苏宸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那血腥的刑台,又看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的林砚,转身,率先向雅间外走去。
“回宫。”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该去乾元宫,见见我们的‘太上皇’了。”
林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翻涌的情绪,跟上了苏宸的步伐。他知道,菜市口的血债虽偿,但另一场关乎帝国最高权力更叠丶关乎父子之间那笔血染龙佩旧债的无声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苏宸覆在他眼上那片刻的温热与黑暗,如同一道隐秘的烙印,留在了这个深秋的血色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