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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风雪夜奔（第1页）

第121章风雪夜奔

苏宸那一声裹挟着帝王之怒与无边恐慌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在紫宸殿空旷的穹顶之下，震得福安肝胆俱裂。

老太监被踹得滚倒在地，却顾不得疼痛，连滚爬爬地再次扑上前，死死抱住苏宸的龙靴，声音嘶哑凄厉：

“陛下！陛下息怒！您身系社稷安危，岂能轻涉险地！若您有丝毫闪失，老奴万死难赎！林大人丶林大人吉人天相，定能……”他话未说完，便被苏宸眼中那赤红如血丶几近疯狂的戾气骇得噤声。

“闪失？”苏宸俯视着福安，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他若有事，朕要这江山何用？给朕滚开！”他猛地抽腿，力道之大，将福安再次掀翻。

不再看地上哀泣的老奴一眼，苏宸如同暴怒的苍龙，大步流星冲向殿外，玄色龙袍的下摆在疾风中猎猎作响，卷起森寒的气流。

“传太医院院正！副院正！带上所有吊命的参茸，治风寒肺疾的圣药！一刻之内，于宫门候驾！”

“着殿前司都指挥使！点三百最精锐龙骧卫，备快马丶雪橇丶御寒重裘！半刻之内，集结待命！”

一连串命令，如同疾风骤雨，砸得匆匆赶来的宫人丶侍卫们晕头转向，却无人敢有丝毫迟疑。整个皇宫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与恐慌笼罩。

新帝登基不过月馀，竟要抛下朝堂，亲赴风雪肆虐的北境险地！只为救一个天策郎？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宫闱。周太傅闻讯，拄着鸠杖踉跄赶来，在宫道上拦住苏宸的车驾，须发皆颤：“陛下！陛下三思啊！国不可一日无君！林大人自有天命，陛下当以社稷为重。”

苏宸坐在御辇之中，帘幕低垂，只传出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太傅，朕将江山托付于你。若朕不归，太子年幼，望太傅匡扶社稷，不负朕心。”言罢，不再理会周文渊的痛心疾首，厉喝一声：“起驾！”

沉重的宫门轰然洞开。三辆特制的丶包裹着厚厚皮毛丶由八匹最强健御马牵引的御用雪橇车，在三百名精锐龙骧卫的拱卫下，如同离弦之箭，冲破漫天飞雪，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吞噬了他心尖之人的冰寒绝域，不顾一切地疾驰而去！

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车厢内，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苏宸心头的刺骨冰寒。他紧紧攥着手中那块温润的“宸”字玉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玉佩边缘那抹干涸的暗红血迹，此刻刺得他眼睛生疼。

眼前不断闪现的，是林砚苍白的脸——掖庭初见时的倔强，书房灯下的沉静，寒潭渡气时的决绝，落雁坡献策时的灼亮，乾元宫剖白秘密时的颤抖……还有那风雪之夜暖阁中，被他拥入怀时那瞬间的僵硬与不易察觉的松懈。

“阿砚。”苏宸喉头滚动，发出一声近乎破碎的低喃，将玉佩死死按在心口，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血。

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认识到，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那个为他倾尽所有的林砚，早已不是臣属，不是臂膀，而是他苏宸在这冰冷权力之巅，唯一能感受到温度丶唯一想要紧紧抓住的全部！

“快！再快！”他猛地掀开车帘，对着外面怒吼。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片瞬间灌入，扑打在他冰冷如雕塑的脸上。龙骧卫统领大声应诺，鞭影在空中炸响，马匹嘶鸣着，在没膝深的雪原中爆发出最後的潜力，艰难地撕开风雪，向北！向北！

朔方军镇，临时安置钦差的居所内。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血腥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炭火烧得极旺，却无法温暖榻上那具冰冷的身躯。

林砚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金纸色，嘴唇干裂发紫，唯有颧骨处烧出两团不祥的潮红。他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艰难的呼气，唇角便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沫。军医和随行的太医院吏目满头大汗，轮流施针丶灌药，却收效甚微。

那支老山参熬成的参汤，灌下去大半，也只勉强吊住一丝游魂般的气息。

“耿丶耿将军……”军医颓然收回搭脉的手，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高热不退，邪毒已入肺腑，兼之旧伤牵动，心力耗竭，脉象如游丝悬于狂风，恐丶恐回天乏术了……”他不敢说那个字，但意思已昭然若揭。

耿彪虎目含泪，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土墙上，指节瞬间皮开肉绽！“放屁！林大人是为了救我们才……给老子救！用最好的药！吊着！吊到陛下派的御医来！吊到最後一口气！”他嘶吼着，如同受伤的孤狼。门外守候的亲卫们，个个双眼赤红，拳头紧握。

就在这时，榻上的林砚忽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身体痛苦地蜷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又呕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将胸前素白的中衣染得刺目惊心！

“大人！”衆人骇然惊呼。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时刻，一阵极其微弱丶断断续续的呓语，从林砚干裂的唇间逸出，轻若蚊蚋，却如同重锤砸在耿彪心上：

“……苏……宸……冷……好冷……”

“……硝石……配比……不对……”

“……流民……粥……要稠……”

模糊的词语，跳跃而混乱，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和喘息。耿彪听得心胆俱裂！这分明是神志不清，却依旧念着陛下，念着那救命的“毒烟”，念着城外嗷嗷待哺的灾民！

“林大人！您撑住！陛下！陛下他……”耿彪冲到榻边，声音哽咽，後面的话却堵在喉咙里。陛下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知？如何能来？这绝望的认知如同冰冷的雪水，浇灭了他最後一丝侥幸。

风雪在屋外咆哮，如同为榻上濒死之人奏响的哀歌。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苏宸的车队，正经历着地狱般的旅程。

官道早已被数尺深的积雪彻底掩埋，形同虚设。龙骧卫和向导凭着经验和毅力，在茫茫雪原中艰难地辨识方向，开辟道路。

沉重的雪橇车深陷雪窝是家常便饭，需要所有人下车合力推拉。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身体。御马累毙了三匹，龙骧卫中也有数人因冻伤和体力不支倒下。

苏宸拒绝了进入沿途州府休整的提议。他裹着厚重的玄狐大氅，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坐在颠簸的车厢内，闭目养神，唯有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焦灼，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强迫自己进食丶休息，只为保持体力，更快地赶到那人身边。每当车队因故停下，他都会掀开车帘，望向北方那铅灰色的丶仿佛永无尽头的天空，眼神锐利得似乎要穿透风雪，看到朔方军镇的情形。

“报——陛下！前方十里发现雪崩，道路完全阻断！绕行至少需两日！”龙骧卫统领的声音带着风雪的嘶哑和焦急，从车窗外传来。

苏宸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爆射！两日？阿砚如何等得起？！

“给朕清！”他斩钉截铁，声音不容置疑，“所有人！下马！清雪开道！朕亲自去！”

“陛下！危险！雪崩随时可能再次……”统领惊骇劝阻。

“朕说，清！”苏宸已一把掀开车帘，寒风卷着雪沫瞬间扑了他满脸。他毫不在意，抓起车厢旁备用的铁锹，第一个跳下深及大腿的积雪中！玄色的龙袍在苍茫的雪地里，如同一道决绝而孤高的剪影。

龙骧卫们惊呆了！看着他们的帝王，毫不犹豫地踏入刺骨的严寒和危险之中，挥起了沉重的铁锹。短暂的死寂後，震天的吼声爆发出来：

“为陛下开道！清雪——！”

三百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扑向那堵住前路的死亡雪墙。铁锹挥舞，雪沫纷飞。苏宸的身影在最前方，动作迅猛而有力，汗水混着雪水浸透了内衫，寒气刺骨，他却浑然不觉。

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燃烧：快一点！再快一点！阿砚，等我！一定要等我！

风雪，见证了帝王为一人，不惜以身犯险，与天争命的疯狂。通往朔方的死亡之路，在无数双手的奋力挖掘下，在帝王的亲力亲为下，被一寸寸地丶艰难地重新打开。

代价，是苏宸手上磨出的血泡和冻得青紫的指节，以及龙骧卫们无声的震撼与死忠。

时间，在风雪与铁锹的碰撞声中，在濒死之人的微弱呼吸间，残酷地流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