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血沃寒疆
平陶县衙的雷霆手段,瞬间打破了灾区死气沉沉的局面。
县令张弼及数名豪强被当场拿下,家産查封,囤积的粮食丶棉衣被火速运往粥棚和流民聚集点。林砚当衆宣布朝廷赈济已在途中,并当场开仓放粮,暂时缓解了燃眉之急。
灾民们绝望麻木的眼神中,终于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对这位手持王命旗牌丶绯袍凛然的年轻钦差,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然而,林砚深知,平陶一县不过是冰山一角。朔方军镇缺粮缺衣的危机依旧迫在眉睫,更大的贪腐网络可能还隐藏在深处。
他留下“风闻司”一人及部分亲卫在平陶,主持赈灾丶维持秩序丶深挖罪证,自己则带着另一名下属和剩馀亲卫,冒着愈演愈烈的暴风雪,马不停蹄赶往朔方军镇。
通往军镇的道路已被大雪彻底封死。林砚果断弃马,命人高价征用当地猎户的雪橇和识路的向导,一行人裹着厚厚的皮裘,在没膝深的雪原上艰难跋涉。
寒风如同刀子,裹挟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呼吸都带着冰碴的刺痛。亲卫们轮流在前开路,体力消耗极大。林砚的旧伤在严寒和劳累下隐隐作痛,脸色苍白,却始终咬牙坚持,亲自抱着装有王命旗牌和紧急调粮文书的铁匣。
当他们历经艰险,如同雪人般出现在朔方军镇那被厚厚冰雪覆盖丶显得格外孤寂的辕门前时,守门的士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钦差……天策府林大人到——!”亲卫嘶哑的喊声穿透风雪。
沉重的辕门缓缓开啓。得知消息的朔方守将——一位姓耿的参将,连滚爬爬地迎了出来,看到林砚和他身後东宫亲卫的装束,尤其是那面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的王命旗牌时,这个在边关风雪中打磨得如同岩石般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
“末将耿彪,参见钦差大人!谢陛下天恩!”耿彪的声音哽咽。军镇存粮已尽,士兵们一日一餐稀粥,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戍守边墙,冻伤者日衆,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林砚的到来,带来了生的希望。
林砚顾不上寒暄,立刻进入正题。他查看了粮仓和士兵营房,看着那些在寒风中依旧挺直腰板丶却面黄肌瘦丶手脚生满冻疮的士兵,心头如同压着巨石。
他当即亮出苏宸手谕和调粮文书,命耿彪派人持令,火速前往最近的丶由天策府“度支司”协调设立的粮秣转运点提粮。同时,拿出部分携带的内帑银票,命耿彪即刻派人去尚未完全断绝商路的城镇,高价采购一切能买到的御寒皮毛丶烈酒和伤药。
“大人,这雪太大了,路……”耿彪看着外面依旧肆虐的暴风雪,面露难色。
“路是人走出来的!”林砚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将士们在挨冻等死!多耽搁一刻,就可能多一条人命!组织所有能行动的人手,清雪开道!本官与你们同去转运点!”
林砚的决绝和身先士卒,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耿彪一咬牙,抱拳道:“末将领命!”很快,一支由还能行动的士兵和军镇民夫组成的清雪队,在林砚和耿彪的亲自带领下,顶着狂风暴雪,艰难地向转运点方向推进。
这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征程。清雪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新雪堆积的速度。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得人睁不开眼。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体力在飞速流逝。林砚的旧伤疼痛加剧,嘴唇冻得发紫,几次差点滑倒在深雪里,都被身边的亲卫死死拉住。
“大人!您歇歇吧!让我们去!”亲卫看着林砚苍白的脸色,焦急地喊道。
“少废话,继续……清!”林砚喘着粗气,抹掉睫毛上结的冰霜,抓起一把铁锹,再次奋力铲向面前的雪墙。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他是钦差,是朔方军民眼中朝廷的象征,是苏宸意志的延伸!他若退缩,刚刚提振的士气将瞬间崩溃。
也许是他的坚持感动了上天,也许是周武派出的援军清通了部分道路。在经历了近乎绝望的一天一夜跋涉後,他们终于在转运点附近,与一支运送着第一批救命粮秣的骡马队汇合了!
看着那满载粮食和部分御寒物资的车队,所有清雪队的人都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脱力地瘫倒在雪地里,又哭又笑。
粮秣运回军镇,如同久旱甘霖。热腾腾的粥饭下肚,崭新的皮袄上身,伤兵得到了救治,朔方军镇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耿彪和士兵们看着林砚的眼神,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敬重。这位年轻的“佞幸”钦差,用他的胆识丶决断和与士卒同甘共苦的意志,赢得了边关将士的认可。
然而,林砚并未松懈。他一边主持军镇赈济,一边利用“风闻司”的力量,顺藤摸瓜,彻查粮秣贪腐链。
耿彪也提供了重要线索:侵吞朔方军粮的,不仅仅是地方官吏,更有军需系统内部的蠹虫!一条由云州知府丶朔方军需官丶以及背後某个京城勋贵影子交织成的贪腐网络逐渐浮出水面。
林砚雷厉风行,依据苏宸赋予的权柄和王命旗牌,在耿彪的配合下,于军镇内果断拿下军需官及其数名心腹党羽。严审之下,口供丶账册迅速汇集。当那个京城勋贵的名字被供出时,林砚眼中寒光闪烁。他知道,这已不仅仅是地方贪腐,更牵扯到朝堂上残馀的反对势力!
他一面将审讯结果和证据以六百里加急密报回京,一面继续坐镇朔方,稳定局面,协调後续更大规模的粮秣和物资转运。超负荷的运转和严寒的侵袭,终于击垮了他强撑的身体。
在确认最後一批大宗粮秣安全运抵军镇,灾情和军需初步稳定後的那个夜晚,林砚回到临时居所,刚脱下被雪水浸透丶冰冷刺骨的外袍,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强撑着走到榻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栽倒下去。
“大人!”随身亲卫听到声响冲进来,看到林砚脸色潮红高烧,嘴角溢血昏迷不醒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嘶吼着叫军医,一边火速用驯鹰发出最高级别的求救讯号。
京城,皇宫。
苏宸刚结束一场关于年後推行“考成法”试点和盐税改革的御前会议,正揉着发胀的太阳xue。福安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惊惶,手中捧着一封插着三根染血翎毛的驯鹰密信。
“陛下!朔方,林大人急报!”
苏宸心头猛地一跳,一把夺过密信,快速展开。信是耿彪和亲卫联名所写,字迹潦草,带着血与火的急迫,详细禀报了林砚在朔方力挽狂澜的作为丶查获的惊天贪腐案,以及……最後那句如同重锤砸在苏宸心上的话:
“林大人夙夜操劳,亲冒风雪,旧伤复发,风寒入骨,呕血昏迷!军医束手,危在旦夕!恳请陛下速派御医!”
“呕血昏迷,危在旦夕……”
苏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手中的密信飘然落地。他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那龙椅的扶手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备马!”苏宸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暴戾,“不!备最快的车!传太医院院正!带上所有最好的药!立刻!随朕去朔方!”
“陛下!万万不可!”福安扑通跪下,抱住苏宸的腿,“朔方千里之遥,风雪阻路!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朝局……”
“滚开!”苏宸一脚踹开福安,赤红的眼中是择人而噬的疯狂,“他若有事,朕要这江山何用!给朕备车!”
帝王的咆哮声震殿宇,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惧与不顾一切。他脑海中只剩下林砚苍白着脸在雪原跋涉的画面,呕血昏迷的讯息如同最锋利的刀,将他所有的理智丶所有的帝王权衡,切割得支离破碎!
阿砚……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