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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束水鱼嘴（第1页）

第28章束水鱼嘴

笔尖在粗糙的宣纸上艰难地拖动，留下歪斜颤抖的墨线。林砚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左手那笨拙的笔触上，试图将脑海中清晰的“束水鱼嘴”结构，从意念转化为纸上哪怕最简陋的图形。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也浑然不觉。

左臂的酸痛如同无数细针攒刺，右肩的旧伤也因为这持续的紧张用力而隐隐作痛。但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抗议，眼中只有那逐渐成型的丶丑陋却关键的轮廓。

就在那鱼嘴的分水尖和束水堰的位置被他用几个歪扭的圆圈和交叉线条勉强标示出来时，一股无形的丶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降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暖阁！

林砚握着笔的手猛地一僵！笔尖悬停在半空，一滴浓墨摇摇欲坠。他猝然擡头！

只见苏宸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书案旁，距离不过两步！玄色的衣袍带着夜露的微寒，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林砚完全笼罩。他

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丶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般，锁定在案上那张墨迹淋漓丶线条扭曲的宣纸上！

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议之物！

林砚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画了什麽？是僭越！是妄议朝政！是暴露了不该有的知识！尤其是在这身份敏感丶右手已废的当口！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用左手去掩盖那张宣纸，但动作才动，对上苏宸那冰冷刺骨丶毫无温度的目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手臂僵在半空，动弹不得。

“这……是什麽？”苏宸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砚心头。

林砚的喉咙干涩发紧，冷汗瞬间浸透了後背的内衫。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恐惧，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刻意的惶恐：“回……回殿下……奴才……奴才整理旧档，心烦意乱……信……信手涂鸦……污了纸张……奴才该死！奴才这就……”

“孤问，”苏宸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画的是什麽？”他的手指，指向宣纸上那个歪歪扭扭丶却异常显眼的束水鱼嘴分水尖位置！

林砚的心沉到了谷底。瞒不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垂下头，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卑微和绝望：“奴才……奴才方才听闻……殿下与太傅言及‘束水’之要……奴才……奴才愚钝，想起幼时……在青州河工处……似乎……似乎见过类似水坝的图样……心中……心中胡乱揣摩……便……便随手画了……奴才妄自揣测，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他将一切再次推给“幼时记忆”和“胡思乱想”，姿态卑微到了极致。

苏宸没有说话。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伸出，并未触碰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只是虚悬在纸面上方，指尖缓缓划过那歪斜的线条，最终停留在那代表“束水石堰”的交叉墨点上。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透过这拙劣的涂鸦，看到其背後隐藏的精妙结构与逻辑。

暖阁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只有林砚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苏宸才缓缓直起身。他收回手，目光从宣纸上移开，重新落在林砚惨白的脸上。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多了一种极其复杂的丶难以言喻的探究，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卑微的丶右手已废的罪奴。

“心烦意乱？信手涂鸦？”苏宸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丶极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倒是涂得……颇有章法。”

林砚的心猛地一缩！他死死低着头，不敢接话。

“福安。”苏宸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老奴在。”福安如同影子般出现在门口。

“将工部新呈上来的黑水河疏浚全图，连同历年河工关于束水丶分流的陈年条陈，一并取来。”苏宸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砚身上，那眼神如同实质般沉重，“送到这里。”

“是！”福安躬身应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极度的凝重，迅速退下。

苏宸不再看林砚，转身走到暖阁靠窗的一张紫檀木圈椅前，撩袍坐下。他随手拿起林砚案头一份刚整理好的丶关于某地陈年田亩纠纷的旧档副本，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两人。空气却比之前更加凝滞丶紧绷。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林砚肩头。他僵立在书案後，左手还握着那支笔，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又晕开一小团污迹，他却浑然不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林砚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每一息都无比漫长。他不敢动，不敢擡头，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终于，福安去而复返，身後跟着两个小太监，擡着一个沉重的樟木箱子。箱盖打开，里面是厚厚的卷宗和几卷巨大的丶用明黄绸带束起的舆图。

“放下，退下。”苏宸头也不擡地吩咐。

小太监将箱子放在暖阁中央，躬身退了出去。福安也无声地退到门口阴影处。

苏宸放下手中的旧档，站起身，走到樟木箱前。他并未立刻去翻看那些珍贵的河工舆图和条陈，反而再次踱步到林砚的书案旁。他的目光扫过案上那堆需要誊录的旧档，又掠过林砚那只被药布包裹丶搁在案边的右手，最终停留在林砚那张因紧张和虚弱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林砚。”苏宸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林砚耳中，“你左手画的这‘涂鸦’，孤看着……倒比工部那些锦绣文章，更清楚些。”

林砚浑身剧震！猛地擡起头！

苏宸深邃的目光迎上他惊愕的视线，那眼神幽暗难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今日起，这些河工图档，由你整理。”

“把你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东西，”

“给孤，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