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七
“横竖都是个死,咱们就拼一把。”
没想到以往最为沉稳顾大局的恒木,反倒第一个支持柳念的计划。
恒森也点头,他平时虽不声不响,但能算得清军队上万人的吃穿用度,自是心有乾坤。
“我赞成,这并非是在赌,反而是目前处境下的最佳之选。”
二位长辈既已做了决定,其馀的晚辈们便也无甚话要说,女眷们更是始终与柳念站在一处。
从此刻起,恒家军上下一万馀衆的性命拧作一条绳,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鸡鸣时分,一个浑身裹在粗布袍里的身影悄无声息叩开了长公主府的後角门。
行至屋内,来人卸下兜帽,正是柳念,她“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和赶路而微微发颤,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清晰如金石掷地。
“长公主殿下,昨夜太师于我营地下毒,已非谋夺兵权,而是要尽屠我满营忠良!皇权至此,已失尽天下人心!卑职斗胆,以此血书为凭!”
说着,柳念从怀中掏出素绢,只见那素绢之上密密麻麻皆是已然呈暗红的血手印。
柳念将素娟在地面铺平,而後割破手指,在姬圣筠面前写下两行殷红大字。
“扶保殿下,代天监国,清君侧,诛国贼!”
血珠浸透绢帛,触目惊心!
“恒家上下万馀忠良,自此皆为殿下前驱!只求殿下,许我公道,还天下朗朗乾坤!”
柳念双手高举血书,目光灼灼。
姬圣筠端坐高榻,烛光在她明艳又威严的脸上跳跃,看着眼前跪伏的女子,那血书的誓语在她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一块早已褪色的鱼形玉佩,她与皇帝姬宸熠各有一块。
多少年了?自打母後离开,在那吃人的深宫里,她姬圣筠就是姬宸熠的铠甲与利刃,为了他能顺利登顶,她的双手早已沾满血污,暗室里绞死的宫人丶“失足”落水的妃嫔丶“急症暴毙”的宫女。。。。。。
多少条人命啊?姬圣筠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些血糊在她心口,一层又一层,硬是堆垒出一条通往龙椅的路。
可在那之後,姬宸熠坐稳了皇位,她与他之间却越发疏远。
登基不过三载,他先是执意迎娶了与母後家族有世仇的钟氏女为皇後,她那时痛心疾首的谏言被他一句“家国大事岂容妇道置喙”冷冷挡回。
更让她脊背发寒的是,他竟与太师郑英日益亲厚,那老贼奸诈似鬼,偏偏哄得姬宸熠对他言听计从,视若父兄!反过来,自己这个亲姐姐,倒成了他眼中心思深沉丶意图干政的蛇蝎。
犹记起她与姬宸熠最後一次私下相见,是她得知了华东大灾的噩耗。
不是天不佑人,是人祸甚于天灾!太师的党羽层层盘剥,竟连灾民的活命粮都敢染指,饿殍盈野,易子而食,送进京的奏报字字泣血。
而她的好弟弟,那个曾经连一块精致糖酥都舍不得吃,要揣在怀里溜去冷宫喂食野猫的小皇子,当下竟轻描淡写地包庇了那群国之蠹虫,于奏报之上朱批:查无实据,尔等勿听风便是雨。
那一刻,姬圣筠的心像是被丢进数九寒天的冰窟里,疼地快要窒息。
她推开宫人,闯进御书房,不为争权,只想问问他,问问他的那颗心是否还在跳?
他案上的金猊香炉熏得人想落泪,少年天子皱着眉,神情不耐,甚至还带着一丝被顶撞的恼怒。
“皇姐!赈灾乃国之要务,自有太师与六部操持!你莫要听信小人之言,妄揣圣心!”
“圣心?”
姬圣筠惨然一笑。
“我只看到一个忘恩负义丶黑白不辨的。。。。。。陛下!”
她咬着牙,最终还是用了敬称,可那悲愤几乎要冲破殿顶。
“那些在泥水里奄奄一息的百姓,也和当年那冷宫里野猫一样,只想求一口吃的!你摸摸你的心,可还热吗?!”
姬宸熠脸色铁青。
“放肆!退下!”
她几乎是踉跄着退出来的,天旋地转。
她的亲弟弟,被这龙椅,被那太师的迷魂汤灌得面目全非!
当年的那口浊气还未平复,而今,拱卫社稷的恒家军又因太师的一己之私,竟要被含冤处死!
而她的好弟弟,依旧默许了,默许了忠臣良将和他们的家眷,万馀口人啊,被推入鬼门关的毒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