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你的命也愿意给我?”
听见对方这样问,汪明远越来越惨白的脸色一下就撤掉讨好的意味,强烈的仇恨顿时爬上他眉梢。
许姝只当作看不见,她擡头看向顶端缺失的屋顶,透过狭小的缺口,月亮隐隐可见。
原来它从头到尾见证了这场亦正亦邪丶善恶相生的审判。
月色之中,她一尘不染,而汪明远狼狈丑恶。
她明明应当是剧场中代表正义的主角,要在舞台之上大放异彩,而汪明远则是代表着所有邪恶和不堪的反派,谢幕之前只能暗淡离场。
但是她的恨意和执念太过强烈,所以使得正义的反击也失去了分寸,最终走向了邪恶。
日月有交替,角色也有转换。
等到今晚的月色退场,等到日头东升,下一次……不知是谁会被送上审判席。
许姝收回目光,手下铆足力气,正要往汪明远的心脏上掼去。
汪明远痛苦地睁开眼,已经放弃最後的挣扎,绝望地问她:“功名利禄,人一生追求的无非就这几样……你到底为了什麽来?”
“为了因果而来。我说过,我要世上一切都有因果。”
汪明远轻蔑至极地嗤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造了今天的因,以後也会迎来你的果?”
许姝也还他一笑,并不回答。
手里的刀刃正要再次往他胸膛掼,她突然想起什麽,站起身来,绕到水泥柱子之後,抽出汪明远的右手。
迎着微弱的月光,被血液染成浅红色的手背上,一道浅浅的扇形疤痕浮现在她眼中。
这一次,再也不会犹豫。
许姝全身颤抖着,握紧手中的尖刀,压抑住她快要呼喊出声的呜咽,眼睛紧紧闭上,又突然睁开,一刀一刀,深深浅浅,将那抹疤痕划烂,划到彻底不复存在……
汪明远早已没有力气喊叫出声,此时,他不知道想到些什麽,突然噗嗤一声,一股鲜血从他嘴里喷溅而出,洒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花,像极了许姝去年和班青一起去宁城看过的打铁花。
只是……以後还会有看打铁花的机会吗?她不很清楚。
浓烈的血腥味混着一丝汽油的味道,以及塑料燃烧的臭味,突然在她鼻尖炸开。许姝站在月光底下,灰尘翻飞的光影里突然飘进来一缕黑烟。
她擡头看天,那轮明月还体贴地陪着她,陪着她见证一切,哪怕是一场肮脏的阴谋。
日月有交替,角色有转换。
可是日月交替永不停止,只要这轮明月还在,还愿意为了她守住秘密,她的生机就还在!
鼻尖的汽油和塑料焚烧的味道越来越浓,萦绕着的黑烟也越滚越大。
许姝最後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水泥柱子前嘶哑喘息的汪明远。
天意如此……
她从水泥厂挨着河岸的侧门走出,从门前的狭窄小巷子出去,就是宽广的巢河河岸。
巷子被两侧疯长的野草和爬山虎挡住,本一米多的宽度,只剩下一半不到可供她通行,虽说来的时候已经开了路,此时也不太好走。
野草和爬山虎将大部分月光挡住,只在缝隙里偶尔穿过一丝光亮。伴随着偶尔吹来的江风,野草互相碰撞,沙沙作响,在夜里十分可怖。
两边墙头伸出来几株苍耳,布满细密尖刺的果实一碰到皮肤,就扎出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好在巷子只有十米不到,虽然难通行,熬一熬也就好了。
走出巷口时,借着月光,许姝将她的厨师刀举在眼前查看。
刀尖的部分因为沾染过鲜血,路过小巷时被两旁枯黄的碎草屑贴在上面,血液和草屑混在一起,不太好看。
不过刀身却没粘上半点碎屑,在月光下更显得锋利。
许姝随手扯了一片叶子,将刀尖的脏污擦干净了,才又带上她的刀,沿着来时的方向继续散步。
她走後几分钟,黑烟滚滚而起,一道火光在安图县城南的水泥厂升起,连月光也不敢和它争辉。
那个晚上之後,有人忐忑不安,有人惶惶不可终日,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胜利在望。
大火席卷了无人问津的关图县的一角,火舌一伸,所有的秘密丶肮脏丶机会都被它吞进嘴里,不加分别,不藏私心,比世界上最公道的人还要公正。
再多的利害,再大的利益,善与恶,是与非,在历史长河里都敌不过一把大火,都逃不过变成一抔灰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