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争先恐後地扑向她葱葱的指尖,完成使命後被尽数舀起,盛在了木桶里。
它们的归宿是土地。
田弄溪浇完水,松泛了下身子,又扭头去了田家地里。
白天的时间争分夺秒,她得在中午左右备好菜,再赶到若水书院门口把摊子摆上。
摘了几颗小白菜和莴苣後,田弄溪经过小溪,顺路把它们洗干净了。
回到家,又直奔竈台,切菜摆盘。
这麽一通忙活,歇下来时已近晌午。
竈台上还剩下半根莴苣,田弄溪做了道清炒莴苣,准备草草吃了午饭。
抽筷子时下意识抽了三双她这才想起来田奶一个上午都没出现,擦了擦手准备去喊。
田奶的屋子在主屋里面,田弄溪路过主屋,这才看见桌上的香囊。
林峦做了不少,打眼一看,堆了半张桌子,虽然针脚比不上好的绣娘,但也能用。
她忍不住停了脚,站在桌边翻了翻,见靠边的地方压着几个针脚颇松的香囊,心里涌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昨夜她睡觉时时间都不算早了,更何况林峦一个古代人,熬到後面想必神色恍惚。
正巧林峦在门外看见,以为田弄溪发现了什麽,向来沉稳的表情崩了一瞬。
他不知道田弄溪需要多少,又不好叫醒去睡了的人,只好喊了问寻进来帮他。
问寻倒不为难,装了几块布使轻功走了,再回来时带了几十个绣好的香囊。
个个镂月裁云。
这堆香囊里略难看的,无一例外都是他做的。
田弄溪馀光瞥见林峦,心里的愧疚快要溢出来了,夸赞的话滔滔不绝。
林峦的脸色越来越僵,好不容易等到她停顿了两秒,找到机会状若不经意地开口:“你是要去找你奶奶吗?”
一张一合的红唇终于关上,下一秒紧闭的房门就被敲响。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田弄溪只好作罢,扭头对林峦说:“可能早就出去了。”
本朝规定女子十八岁才能成婚,但前朝婚配年龄皆为十四岁,因此推行起来非常艰难。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蒙昧点的家庭想要早早开枝散叶,会用尽全力钻空子。
比如黄家人,也就是田奶的父母,田二娘的曾外祖父母。
见女儿和隔壁菜贩家不成器的儿子有些眉目,便和山这边的田家人合计,将十六岁的女儿送到了田家村。
两年光景,偷偷拜了堂的二人诞下一女一子。
短时间内生了两个孩子大大损伤了黄氏的身体,此後她也怀过几次孕,但都因为虚弱流産,直到三十三岁时——
女儿平庸丶儿子怯懦的田家终于迎来了翘首以盼的小儿子。
田家三个孩子,只有比哥姐晚上一轮半的田农乐是被礼法承认的婚生子。
田农乐自小锋芒毕露,才学过人。
田家便收了心,整个家全力托举着这个有机会光耀门楣的孩子。
不识字的黄氏宠惯孙子,将这些事当成睡前小故事说给他听。
坐在旁边的田二娘从针线活中擡起头,问奶奶叫什麽名字。
奶奶每日的故事里都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她很好奇。
可奶奶只是给弟弟掖了掖被角,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她不明白怎麽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这份疑问生根发芽,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也没有消弭。
有人接过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