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烽问:“倒没看出来,他也是风灵根?怪不得谢泓衣会收留。只是怎么落到了这种地步?”
楚鸾回道:“是雪牧童。”
单烽道:“要是雪牧童出手,他如今投胎无门。”
“听说是雪牧童身边的伥鬼所为,驯人为马,借以讨好。”楚鸾回叹气道,“雪牧童素来行踪诡秘,单兄难道和他打过交道?”
单烽道:“没见过,只知道不好对付。”
他眼前浮现出刚刚所见的一幕幕,心中涌过一连串冰冷的暗流。
不周的右手指节比常人粗大,一道硬茧横贯掌缘,是常年勒马挽缰留下的痕迹。
还有怀中那一本《九皋风骥图录》。
他曾是个相马师。
一日脊梁横断,再无驰骋之时。
单烽道:“谢泓衣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么?”
楚鸾回道:“单道友不知道国破家亡的滋味吧?天地悲哭,莫能幸免。为人所俘,当牛做马,不过是诸般侮辱中的一种罢了。”
单烽也不说话,说不出的烦躁,火星子似的闷在心窝里,毕毕剥剥地暴跳,一阵烫一阵麻一阵黑,却始终寻不到出口。
“他呢?”单烽道,“日日听的也是这个?”
楚鸾回道:“城主更不能忘。”
单烽沉默一瞬,道:“我又想去见他了。”
楚鸾回侧耳以听。
“一想到,他要是受了半点儿侮辱……”单烽话音一顿,试图将满心的不安与急躁理平,二者却更难舍难分地燃烧起来,化作短促的几个字,“我会疯。”
他也有词穷的时候。
他生平从未有过的恐慌,忽而有了真切而狰狞的面目。
或许翠峰峰前初见那一拥,便是他的本能。
怕见谢霓坠在地上。怕有人弄脏小太子的衣裳。
怕有人踏断谢霓的脊梁——别说是踏,就是一根手指的触碰,任何的玩笑、轻慢、侮辱,漫世间的泥潭,风沙草芥,那些他原本不屑一顾的东西,一旦沾向谢霓身上,都有了万箭摧心的可怖力量。
他还怕谢霓独坐暗流中。
夜里风声阵阵,疾拍着他脊背,单烽扯过一件外袍,向寝殿奔去,路上还不忘捏了个诀,把一身的草屑清理干净了。
明明才分别了几个时辰,他就急切地想看上谢泓衣一眼。不贪多,只要知道对方安安稳稳地待在寝殿里,要是能向他瞥上一眼,夜雪也通明了。
可他心里这团火刚蹭蹭地烧到一半,迎面就来了一队垂头丧气的黑甲武士,见了他,道:“单巡卫长?你要去哪儿?”
单烽皱眉,反问道:“没到换岗的时候,你们就撤出来了?”
“城主心情不好,让护卫长赶人呢,谁也不许靠近寝殿边,免得被影子误伤。”黑甲武卫道,“你也回吧。”
单烽道:“他心情不好?为什么——噢。”
话一出口,再一想起方才那偷来的一吻,饶是单烽也摸了摸鼻子,只是跟野兽初尝肉腥气似的,竟泛起一股古怪的甜意来,亲近的念头烧得更旺。
“单巡卫长,你知道?”
单烽道:“也就略知一二吧。”
“城主还说了,要是姓单的来,就一箭射死。”
单烽道:“哦,他这么想我?对不住了,兄弟们,我先去一步。”
众黑甲武卫虽已和他熟悉起来,依旧向他怒目而视,齐声道:“不要脸!”
单烽道:“我惹的事,责无旁贷,不见外。”
“且慢!”阊阖的声音远远传来,颇为无奈,“单道友,城主没了称心的衣裳,心情自会不悦,你还是去一趟天衣坊吧!”
【作者有话说】
豌豆公主霓即将上线~
第7o章问琴心
单烽早就听说过谢泓衣难伺候。
但这阵子相处下来,对方对身外之物大多淡淡的,不太挂心,饮食也都随阊阖去弄,人活得如一缕幽魂似的,只对衣裳格外挑剔。
丝线粗了,不要。
料子重了,不要。
沾了灰尘,也不要。
人金贵到这地步,真不知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据说谢泓衣第一次迎亲时,整个天衣坊都沸腾了,仙子们摩拳擦掌,连夜赶制出了一身喜服。
光纱就有十三重,绣线用的是冰瑰雀的翎羽,每一根头丝粗细的翎子,要劈成八十股细丝,才能显得如雾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