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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旭家山庄的这场婚礼,堪称近年来武林中为数不多的盛事。
从山庄巍峨的牌楼开始,一路至正厅大堂,皆被铺天盖地的朱红锦缎所覆盖。
檐下悬挂着无数描金大红灯笼,也透着一股灼眼的喜庆。
廊柱间缠绕着新采的松柏枝丫,上面缀满了绢扎的并蒂莲和赤色如意结,风一过,便簌簌作响。
宾客络绎不绝,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七七八八。
锦衣华服与劲装短打混杂在一起,寒暄声丶谈笑声丶杯盏碰撞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香气丶脂粉的甜腻,以及一种浮于表面的丶喧嚣的热闹。
贺邢一袭玄色暗纹锦袍,外罩同色系的大氅,在这片红色的海洋中显得格外突兀且矜贵。
他带着阿影,看似闲庭信步,在各处宴席间随意走动。
一路上贺邢应对得体,唯有跟在他身侧丶气息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阿影,才能感受到贺邢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疏离与审视。
贺邢的目光掠过那些造价不菲却透着俗气的金漆喜字,扫过堆叠如山丶却未必可口的珍馐佳肴,听着那些言不由衷的恭维与吹捧,心下冷笑连连。
他挑剔丶评判。
贺邢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的玄铁扇。
心想,若他日,自己大婚,定要设在剑阁主殿,宾客无需多,但必是当世真正的人杰。
眼前的喧嚣浮华,实在是不过是一场庸俗的闹剧。
不过,他娶的是阿影,就没有十里红妆一说了,贺邢可以直接把剑阁送给阿影,让阿影做剑阁的第二个主人。
纵使是男子与男子并无大庭广衆之下成亲的先例,但是贺邢是什麽性格?
他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什麽样的人应该抓住,什麽样的人应该丢掉,什麽样的人是帮助,什麽样的人是累赘。
这些他心里都清楚。
不远处,是准备去门口接新娘的新郎官。
今日,新郎官是旭荟,虽穿着象征吉祥的喜袍,头戴金冠,但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怨愤。
据昨夜值守的下人漏出的口风,这位二公子因昨日顶撞父亲,被盛怒的旭东责令在阴冷潮湿的祖宗祠堂里跪了整整一夜。
今日清晨才被人搀扶出来,几乎是强行按着完成了梳洗打扮。
那身大红喜服穿在旭荟身上,非但不显精神,反而像是一道刺眼的枷锁。
相比之下,久未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大公子旭辉的出现,更引人注目。
旭辉身上穿着一件用料考究却明显过于宽大的绯色长袍,更衬得他形销骨立。
面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唇色极淡,唯有那双沉静的眼眸还保留着几分世家公子的气度。
他偶尔会掩口低咳几声,声音压抑而虚弱。
而始终立在他身之後的蓝衣青年任云起,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与满堂华服格格不入,腰间佩剑并未因是喜宴而解下。
他的目光极少离开旭辉,递茶丶拭汗,一切动作都做得无比自然熟稔,那是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丶无需言语的默契。
没一会,新娘月照白的到来,将这场婚礼的氛围推向了高潮。
她是骑着骏马而来的,而并非传统的花轿。
月谷一向捍卫正道,天下闻名,甚至出了好几个武林盟主。
如今武林盟主之争正是激烈的时候。
但不管是谁,都是月谷的子弟。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旭家高攀了。
既然是高攀,那就得低眉做小。所以不论新娘子要以什麽形式成婚,旭家都得咬着牙咽下。
别说是不愿意做花轿要骑马过来了,别说是不愿意盖红盖头了,就算是要旭家的长辈去把新娘子擡过来,在月谷的盛名之下,旭家也不得不照办。
一身繁复华美的嫁衣并未束缚住月照白的行动,凤冠上的珠翠随着马步轻轻摇曳。
因为没盖盖头,看得出来容貌清秀不俗。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後那柄用布帛仔细缠绕丶却依旧能看出狭长形状的墨血剑。
这段时间,关于这位月谷大小姐的传闻早已在江湖上沸沸扬扬。
墨血剑出世时,引得无数高手争夺,皆铩羽而归,摆擂台死斗甚至命丧黄泉。
最终竟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以凌厉莫测的剑法尽败群雄,将这把凶剑收归己有。
其剑术之精,心志之坚,令人叹服。
此刻,她负剑而来,姿态从容,仿佛并非来出嫁,而是来赴一场江湖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