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之上,旭东与柔夫人穿着隆重的礼服。
旭东脸上努力维持着威严的笑容,但眼角眉梢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躁。
柔夫人则笑得温婉得体,只是那笑容略显僵硬,目光偶尔扫过堂下负剑的新娘时,眼底会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安与尴尬。
——他们心知肚明,这场联姻无关风月,纯粹是旭家日渐衰败丶急需月谷雄厚财力支撑的无奈之举。
弱者自然只能向强者让步,月谷的话语权很高,所以新娘子自然是想怎麽样就怎麽样,哪怕是不盖盖头,哪怕是骑着马过来也只能照办。
那柄煞气凛然的墨血剑,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时刻提醒着这场婚姻之下涌动的暗流。
贺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掩去唇边一抹冰冷的讥讽。
他微微侧头,对身後如同影子般的阿影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这婚礼场合乱的很,你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要走远。”
阿影沉默地立于其身後,目光掠过一切,他漆黑的眸子里依旧平静无波,唯有在听到贺邢的话时,才点点头。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冰凉。
其实阿影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时间——主人召来的剑阁医师最快今日午後,最迟今晚必定抵达。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必须在医师到来之前做出抉择:
要麽向主人坦白这欺瞒已久的身孕,要麽……设法逃离。
逃离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阿影狠狠压了下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尖锐的疼痛。
他不想离开贺邢,一丝一毫都不想。
这些年,阿影早已习惯了作为影卫守在主人身边,习惯了那双眼眸落在自己身上,甚至习惯了那些突如其来的丶带着占有意味的亲近。
贺邢就是阿影存在的全部意义,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可是坦白……阿影几乎能预见到那可怕的後果。
贺邢平生最恨被人欺瞒背叛,更何况是这等大事。
若坦白,等待他的很可能是主人盛怒之下的雷霆之怒,甚至死亡。
阿影并不畏惧死亡,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他愿死在为主人迎敌的战场上,死在守护剑阁的职责中,却绝不愿因为这样一个“错误”,被自己视若神明的主人亲手处决。
两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战,让阿影的脸色愈发苍白。
“怎麽了?”
贺邢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手臂一伸,自然而然地揽住了他的腰身,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低头在他耳边问道:
“脸色这麽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若是撑不住,我们先行离场也无妨。”
他的语气里带着难得的关切。
阿影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连忙垂首应道:
“属下无碍,主人放心。”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贺邢却并未完全放心,侧过头,旁若无人地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边一丝微乱的头发,动作堪称温柔:
“这里人多气闷,吵得人心烦。我们往旁边开阔些的地方去。”
“嗯。”
阿影低声应道,任由贺邢揽着自己,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厅堂侧翼一处相对宽敞的廊下。
贺邢的手依旧稳稳地放在阿影腰间,丝毫不在意四周投来的那些或惊讶丶或探究丶或鄙夷的目光。
他遥遥指着喜堂正中央那对醒目的新人,对阿影低声道:
“你且瞧着吧,好戏很快就要开始了。”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的期待。
阿影依言望过去。
喜堂之上,高堂之下。
只见司仪正拖着长音高喊:“一拜天地——”
新郎旭荟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依言跪了下去。
然而,他身边一身红妆的新娘子月照白,却如同脚下生根了一般,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见状,司仪愣了一下,提高了音量又喊了一遍:“一拜天地——”
月照白依旧不动,背上那柄用红绸缠绕的墨血剑,在满堂红烛映照下,透出一股冰冷的煞气。
司仪额角见了汗,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了第三遍:“一——拜——天——地——!”
回应他的,依旧是新娘沉默的挺立。
整个喜堂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宾客都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