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最喜欢的是第三首。”
周月无神地望着两个人的手,半晌轻轻地“嗯”了一声,“林忆莲的《天各一方》,对吧。”
“对。”
她抬起头目视前方,黑色钢琴倒映出她的脸和他低垂的头,轻轻唱道:
“谁令我能情深一片
令我温柔如水清澈
令我心灵回复恬静
令我抛弃来生牵挂
重拾往年纯洁美梦
让我心灵重得安慰
让我安躺月下
……
让我安躺月下”
……
“你的手。”他低哑着嗓子,睫毛盖住眼眸看不清眼神,被黑手套包裹的手指触到她的手背,那里有一小截伤疤,是从掌心一路蔓延过来的。
“这个?”她翻手,那一道白色的凸起像断掌一样横亘在掌心,切断了所有纹路。
“没什么,”她呢喃,“第一次卖的那天晚上太疼了,疼得受不了了就握住刀刃,本来是藏在枕头底下的,可血还是渗出来了,吓得人家连滚带爬地就跑了,不过还好,钱是提前给的。”
她低头看着掌心的伤疤被黑手套覆盖,“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人比你更疼。”
“没想过,”她说,“因为我要救我的爱人。”
她抬起头,看着钢琴上他黑色的倒影覆盖了她的脸,她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瞳仁,寂静的湖泊有一片连天的火焰烧过来,烧得他睫毛都颤抖。
“心疼我了?你心疼个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痴痴地笑,望着那激烈翻滚的冰冷的黑色火焰,“你眼睛真好看,黑黑的,睫毛也黑黑的。”
她躺在他臂弯迷醉地笑,抚摸他绒绒的睫毛,抚摸嘴角凸起的伤疤,勾勒出一个笑脸,“伤疤也好看。”手掌一路向下,抚上他的胸膛,恶毒地笑,“看来我驯服了狗。”话音一落就被他猛地攫住嘴唇,浓烈的烟草和咸涩的眼泪一起流淌进她口中,苦得她心颤,他死死箍住她,呜咽着舔舐她嘴唇,上颚,含吮她舌尖,舌根……而她也如饥似渴地吸裹与她交缠的唇舌,攀住他肩膀,想把他火烧一样滚烫的身体揉进自己身体里,和他一起燃烧殆尽……
“落日橘子海。”周月指着海面说,深圳湾公园的椅子上,一棵巨大的南洋楹下,她和小袁坐在一起,坐在落日余晖之中,浑身遍洒金色的夕阳。
“嗯。”小袁坐在树影里,他怕吓到来这里散步的人,但周月看得到他上扬的左边嘴角,他在笑。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心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周月坐在椅子上哼歌,腿荡来荡去,手探进影子里,握住黑色皮革包裹的温暖的手。
“以后我要怎么过呢。”她低着头,膝盖上碘酒涂出来的圆圈随着她腿晃来晃去的动作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就像现在这样不好吗。”他哑着嗓子笑,张开手掌与她十指相扣,“我送夫人上学,接夫人放学,夫人要是开了店,我就去夫人店里帮忙,接您回家,等夫人有了孩子……”他嘴咧得更开,笑得更开怀,“那我可够忙的了,我要保护好夫人,还要保护好夫人的孩子,陪他们玩,接送他们上下学……”
“那你的人生呢?”
“夫人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
她别过头抹一把眼泪,转过头冲他笑,“那你会一直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吗?”
……
“会。”
周月狠狠攥住他的手,攥得指关节都发白,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笑着看橘色的海面,大拇指轻轻摩挲她冰凉的手背,直到她猛地松了手,小声说:“四点半了,该回去了。”
“好。”
可那一天晚上江淮没回家。
周月到家的时候只有吴妈在张罗晚饭,“夫人,食饭啦。”她一边笑一边把盘碟放上桌,一眼望不到头的餐桌上摆满了菜肴,有熟醉虾和清蒸石斑鱼,还有蟹,可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吃。
周月捧着碗坐在一楼餐桌旁,天黑了,庭院灯黯淡,她眯着眼往落地窗外看,院子里一个黑西装都没有,只有一片一片诡异的树影,和灯光喷泉哗哗的水流声。
“吴妈……”她试探着往厨房里张望,“江总呢?”
吴妈却和往常一样只对着手里的锅碗瓢盆笑,从不和她对视,“唔知呀,夫人。”
夜里周月睡了一楼,她害怕二楼拐角处那幅画,画里的女人雾鬓云鬟,水袖翩翩,细长的眼眸凄婉哀愁,仿佛你再多看一眼,她就会抬眸看过来,但最令人恐惧的不是这个,而是她和江淮长得一模一样。
其实她很喜欢一楼的这个小客卧,就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盏老古董绿碧玺台灯,江淮很匪夷所思地跟她说那是给佣人住的,但说归说,他事情多,懒得跟她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就由着她把她攒的那些珠宝首饰都搬来,放在一个紫檀木立柜里,光这个立柜就占了大半间屋子。
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偷偷一个人睡在这间屋子里,比如今天,那个月亮发夹被她放在一个
螺钿首饰盒里,和许许多多珠宝一起,不显眼,首饰盒也放在紫檀木柜子最底下一格抽屉里。
之后她爬上床睡觉,伏在枕头上借着温柔的月色端详柜门,好像月亮发夹上的钻石穿透了厚重的紫檀木,在黑夜里闪闪发光,昭告她心底隐秘的苦涩与甜蜜。
她看了一会儿,不踏实,又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首饰盒放在另一格抽屉,折腾了大半宿。
空白的手机屏幕在黑夜里亮得刺眼,那些短信被删得干净且彻底,她看着一片空白中唯一的一串号码,指尖悬在拨通键上,悬得骨节发僵,最后还是没按下去。